他步履从容,行至书房门口,手已触及门扉。就在此时,身后果然传来了刘伯英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
“罢了……贤侄,还请坐下叙话。”
王玉瑱从容回座,目光平静地望向刘伯英,他知道,真正的谈判此刻才正式开始。
刘伯英也不再迂回,枯瘦的手指蘸了杯中茶水,在案几上划出几道蜿蜒水痕:“嶲州情势,便如这昆明县盐井,盘根错节,深不见底。表面是几家豪强争利,实则……”
他指尖重重一点,水渍晕开,“其下自有滔天巨鳄翻涌。否则,老夫堂堂一州刺史,何至于被困在这方寸书房,形同囚徒!”
“伯父所言,小侄略有耳闻。”王玉瑱微微颔首。
“然则猛龙过江,未必不能压住地头蛇。小侄所求不多,唯愿为此地盐业,立一个新规矩。”
“新规矩?”刘伯英眼中精光一闪,“只怕你这新规矩,是要将国之重器,彻底变为私产!还要让老夫对此视而不见,匿不上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盐利自是陛下的盐利。”王玉瑱笑容不变,话语却寸步不让。
“然则,陛下远在长安,需要的是稳定的盐税,充盈的府库,以及……不生乱子的边州。小侄能确保的,正是如此。至于由谁来‘代为’经营,于陛下而言,真有何分别吗?”
刘伯英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作响,须发皆张:“王玉瑱!你太原王氏已然分润了河东盐道之利,富可敌国!如今连这西南边陲的一口盐井都不肯放过吗?如此贪得无厌,一家独大,就不怕树大招风,惹来灭顶之灾?!”
面对刘伯英的厉声质问,王玉瑱却忽然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执起茶壶,为对方重新斟满一杯,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伯父,您误会了。第一,这昆明县的盐场,从头至尾,都与太原王氏无关。它将来产生的每一文利润,都不会计入王氏宗账。”
他放下茶壶,迎上刘伯英锐利而疑惑的目光,继续道:“第二,谁告诉您,小侄想要‘一家独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如金石坠地:“战国之世,六国合纵方能抗秦,然则各怀鬼胎,终被连横所破。”
“可见独食难肥,霸权绝难长久。这座盐场,未来不会是我王玉瑱一个人的。它会像一块精心烹制的炙肉,该分给谁,分多少,小侄心中自有计较。”
“或许是本分的‘地头蛇’,或许是过江的‘强龙’,甚至……可以是伯父您认为‘可靠’的人。总之,它会是一个平衡的,能让大多数人……或者说,让那些关键人物都‘满意’的局面。”
王玉瑱直视着刘伯英震惊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一个利益均沾、彼此制衡的盐场,才能风平浪静,源源不断地为朝廷产出盐税。这,难道不正是您这位刺史,以及长安的陛下,最乐见的结果吗?”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唯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刘伯英死死盯着王玉瑱,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位以诗酒风流着称的世家公子。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仗着家世来强取豪夺的纨绔,却未料到其胸中竟藏着如此缜密的算计与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