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崇圣寺,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王玉瑱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獬豸玉佩。忽然车驾猛地一顿,外头传来元宝的呵斥声:“哪来的丫头,敢拦王家车驾!”
王玉瑱掀帘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浅碧宫装的少女立在道中,面色惶恐却不肯退让。
那宫女见了他,慌忙将一封信笺掷入车内,转身便钻进人群,眨眼不见了踪影。
“公子,这…”元宝拾起信笺,满脸不解。
“无妨,继续赶路。”王玉瑱接过那封信,指尖触到信封上淡淡的丁香香气时,眸光微动。
车帘落下,他将信笺在指间翻转。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绘着一枝细瘦的丁香。拆开一看,字迹清秀却略显凌乱,似是仓促间写就:
“闻君悲痛,妾心同悲。然世事变幻,非尽在掌控。荥阳之远,不及长安咫尺;郑氏之众,难测个中心意。望君珍重,勿使仇恨蒙蔽双目。”
王玉瑱读完,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信中没有落款,但这婉转的笔触,这欲言又止的试探,除了身在长乐馆的郑观音,还能有谁?
他拈起信纸,凑近车内的鎏金炭盆。火舌舔上纸角,顷刻间便将那些精心斟酌的字句吞噬殆尽。跃动的火光映在他眼中,却照不进那片深潭。
“荥阳郑氏…”他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
炭盆中最后一点灰烬随风散去的刹那,他忽然想起那日孟皎县,王惊尘临终前微弱的嘱托。三年之约,这三年——足够他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车驾驶过西市,清风集招牌明亮。王玉瑱目光掠过对面那间尚未挂牌匾的铺面,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寒芒。
元宝在外低声询问:“公子,直接回府吗?”
“先去崔家。”王玉瑱低声道。
马车转向时,带起一阵微风,将炭盆中最后的灰烬彻底吹散。那些委婉的劝诫,那些欲盖弥彰的辩解,都随着青烟消散在长安的春风里。
崇仁坊王府内,春日的夕阳透过新发的海棠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光斑。
王玉瑱踏进自家院落时,正见慕荷抱着襁褓坐在紫藤花架下,哼着轻柔的江南小调。才一个多月的王旭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在夕阳下睡得正香。
“回来了?”慕荷抬眼望来,眸中漾着温柔笑意。
王玉瑱俯身凑近,指尖轻触儿子软糯的面颊。许是力道没掌握好,小家伙皱了皱鼻子,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你呀!”慕荷嗔怪地瞪他一眼,连忙轻拍襁褓,“每回都这样,逗哭了就跑,哄孩子的活儿全落在我身上。”
王玉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小屁孩怎么这般爱哭?我分明没用力…”
话音未落,院门外已传来杜氏焦急的声音:“可是旭儿哭了?”但见母亲提着裙摆疾步而来,额间还带着细汗,显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定是你又毛手毛脚!”杜氏接过孙子,心疼地轻摇,“我们旭儿最是乖巧,定是你这个当爹的不知轻重。”
王玉瑱看着母亲将孩子抱走去东跨院仔细哄逗后,忽然伸手将慕荷拉进怀里。
“做什么…”慕荷轻捶他胸口,脸颊飞起红霞。
“为夫有要事与娘子商议。”王玉瑱不容分说地揽着她往内室走去。
穿过垂花门,绕过屏风,待房门掩上,他忽然将人抵在门边。慕荷还未来得及惊呼,温热的唇已覆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不同往日的急切,仿佛要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语都揉碎在唇齿之间。
“玉郎…”她在他换气的间隙轻唤,却被他以指封唇。
锦帐不知何时垂落,衣衫零落满地。当慕荷终于无力地伏在他胸前时,忽然察觉今日的夫君格外沉默。她抬起迷蒙的泪眼,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慕荷,”王玉瑱轻抚她汗湿的鬓发,声音低沉,“我准备迎娶鱼璃过门。”
怀中娇躯猛地一颤。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尽管早有准备,尽管深知以她的身份能做平妻已是天大的幸运,可当真听到这句话时,心口仍像被狠狠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