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并肩走出承天门时,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当王珪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他掀开车帘最后望了眼巍峨的宫城。
车厢暗处,老管家王忠低声道:“老爷,二公子今早去了崇圣寺。”
王珪闭目颔首,指尖在袖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王惊尘弱冠时,他亲自为侄儿系上的。
……
长安郊外,崇圣寺的晨钟穿透薄雾,惊起林间宿鸟。
天光未亮,香客已是络绎不绝,檀香缭绕中,王玉瑱一身素服,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后院一处僻静厢房。
厢房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案一榻。王玉瑱静坐片刻,门外忽然响起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进。”
门扉轻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躬身而入。
此人名唤项方,正是王惊尘留下的那股暗势力的统领。他虽作寻常布衣打扮,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难掩。
“主人。”项方恭敬行礼。
王玉瑱把玩着手中的獬豸玉佩,目光幽深:“城外的庄子,可都查验过了?”
“已按公子吩咐细细查过。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还请示下。”
“将那些物事悉数装入酒坛,务必轻拿轻放,万不可有丝毫磕碰。”王玉瑱指尖轻叩案几,“随后运往西市,就存放在清风集对面的空铺子里。记住,从今往后,唤我公子即可。”
“遵命!”项方顿了顿,“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万事谨慎。”
待项方退去,厢房重归寂静。王玉瑱正欲起身离开,推门却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立在院中,正含笑望着他。
“大师有何指教?”王玉瑱不动声色。
老和尚不语,只缓步走到石凳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王玉瑱从容落座,却听老和尚轻声道:
“小友,何必妄造杀孽?既为过客,何不笑看云卷云舒?”
王玉瑱心头一震,只觉得这老和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双澄澈的眼中,竟似映出了两个交错的身影——一个是现代的研究员,一个是唐代的世家子。
然而想起王惊尘惨白的遗容,他压下心头悸动,淡然一笑:“大师的话,在下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缓缓起身,周身戾气骤现:“在下只知道,挡我路者,死。大师若无事,在下便告辞了。”
老和尚闭目合十,长诵一声佛号,终是默然离去。
独坐在返程的马车上,王玉瑱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这些时日以来,他越来越分不清——那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与原本的王家二郎,究竟孰真孰幻?
初来时,他还清晰地记得博物馆的展柜、电脑屏幕的蓝光,记得那个为生计奔波的研究员生涯。
可如今,想起前尘往事竟如隔雾看花。而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那些诗书礼仪、世家规矩,却越来越深刻地烙印在骨血里。
或许,穿越本就不是取代,而是一场诡异的融合。就像两条溪流交汇,再也分不清彼此。
现在的他,既会为教坊司的弱女子仗义执言,也会为复仇布下杀局;既保留着现代人的平等观念,又深谙世家的生存法则。
他低头看着掌心,这双手既握过鼠标,也抚过古琴;既敲过键盘,也执过弓弩。两个灵魂在不知不觉中水乳交融,造就了如今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王玉瑱。
“既然如此…”他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便让我这个全新的王玉瑱,好好会一会这大唐的风云。”
车帘外,长安城的喧嚣扑面而来。
而车厢内,一双清亮的眸子中,正闪烁着既不属于现代研究员,也不属于原主的光芒——那是经过淬炼后,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