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惊尘入葬三日后,长乐馆内。
暮春的日光透过雕花长窗,在青石砖上铺开细碎的金斑。郑观音正坐在绣架前,手中银针起落间,一朵并蒂莲渐渐成形。忽然指尖一颤,银针猝然刺入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染红了素绢。
她怔怔地望着那点鲜红,心头无端一阵绞痛。
这时殿外传来宫女压低的絮语,隐约飘来“徐州”“伏杀”“王公子”等字眼。郑观音猛地起身,绣架被带倒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们在说什么?”她推开殿门,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两个小宫女吓得跪倒在地,其中一个颤巍巍地捧起一张信笺:“方才…方才宫外送来的讣告,说是徐州刺史的公子…”
郑观音一把夺过信笺,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文字——“王惊尘…崤山道遇伏…伤重不治…”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不可能…”她踉跄后退,素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他说过…要等我…”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软软跌倒在地。宫人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却见她只是怔怔望着虚空,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暮色渐沉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悄闪入长乐馆。长乐公主屏退左右,轻轻跪坐在郑观音身旁,将一方素帕递到她手中。
“娘娘…”少女的声音带着哽咽,“我都听说了。”
郑观音茫然抬头,往日娴静的眉眼间尽是破碎的痕迹:“长乐…他走了…”
长乐公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那日王玉瑱连夜离京,我就知道出事了。今早父皇在朝堂上提及徐州刺史请辞之事,我才…”
“请辞?”郑观音猛地睁大双眼,“王刺史他…”
“王刺史痛失爱子,上书乞骸骨。”长乐公主轻叹,“父皇准了,还追赠王惊尘为秘书郎。”
郑观音忽然低低笑出声来,笑声凄厉如夜枭:“秘书郎?他那样惊才绝艳的人…最后就换来个秘书郎的虚名?”
“娘娘慎言!”长乐公主急忙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宫中耳目众多…”
“耳目?”郑观音抬起泪眼,眸中第一次燃起恨意,“他们害死了他,还要怎样?连哭一场都不许吗?”
郑观音颤抖着握着信封中,那朵早已褪色的丁香,将它贴在心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人最后的温度。
“那日…那日他就是在丁香树下…”她哽咽得说不下去,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执花而立,笑着说要娶她;宫变后他在崇圣寺外苦等三天三夜;还有最后那封血书…
长乐公主轻声道:“王玉瑱前日抵京了。听说他在徐州…亲手为兄长整理了遗容。”
郑观音倏地抬头:“玉瑱他…可还好?”
“不好。”长乐公主摇头,“据说瘦得脱了形,一回京就把自己关在书房。还是他夫人抱着孩子跪求,才肯进食。”
一阵细密的疼痛攥住了郑观音的心。她想起那个总爱穿着墨绿衣裳的年轻人,想起他冒死传递书信时的决绝。
“公主…”她忽然抓紧长乐公主的手,“能否替我带句话给玉瑱?”
长乐公主面露难色:“如今王府四周都是眼线,连我都不能轻易接近。不过…长乐会尽力送去!”
郑观音眼中重燃微光:“多谢公主。”
夜深了,长乐公主告辞离去前,忽然转身道:“娘娘,王公子临终前留下遗言,要等三年。”
“三年?”郑观音怔住。
“嗯。要他们三年内不得追查真凶。”长乐公主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睿智,“我想,王公子定是知道些什么…”
殿内重归寂静。郑观音走到妆台前,打开那个珍藏的紫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封血书、一枚枯丁香,还有半块断裂的玉簪——那是当年他赠她的及笄礼。
“惊尘…”她轻抚玉簪,泪水滴落在冰冷的玉面上,“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郑观音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少年冒着大雨翻墙来看她,浑身湿透却还护着怀里的丁香花。
“你说要带我去看江南的丁香…”她对着虚空轻笑,“现在倒好,失约了…”
雨声渐密,将她压抑的呜咽尽数掩去。当晨曦再次照进长乐馆时,宫人们发现郑观音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从那以后,她的发间永远簪着一朵素白的绢制丁香。
而无人知晓,在某个深夜,她对着铜镜喃喃自语:
“三年…惊尘,我等你说的那个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