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活的人,嘴闲不得。”
媳妇愣了一下,连忙笑着接下。
沈若棠继续往前走,走到街角遇见一个送信的青年,背着邮包在喊:“沈若棠!沈若棠在不在?”
“我在。”她应了一声。
青年掏出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宋之瑶收”。
沈若棠接过,眉头微皱。
“这姑娘在布铺干得挺好吧?”青年问。
“挺好。”
“那就好,我看她那信是寄自南镇。”
青年走后,沈若棠没急着拆。
她把信在掌心掂了掂,封口的胶已经被风吹起一点。
她心里有种预感——这封信,不会全是好话。
回家后,她坐在炕边拆开。纸张微湿,墨迹是新写的。
“沈婶:
我在布铺干得不错,手快了,也有点小活接。
只是厂里有人嘴碎,说我靠关系进来的。
您放心,我一句话都没辩。
我记得您说过:嘴甜的不靠得住,理清的才不怕人。”
沈若棠读到这儿,手指停了下。
后面几行写得乱,但那笔迹硬,力气稳。
“我不求人,也不回头。我这回真是靠手吃饭的。”
她看完,把信叠回去,嘴角带出一点笑。
外头天黑了,风从灶口钻进来。
她伸手把锅盖压紧,火又闷旺一层。
“借嘴过日子的人活不长,
可靠手的人,哪怕糊一锅,也能熬过去。”
锅底“嘭”地冒了一个泡。
她没看,只抬头对着黑影里的自己,冷冷地笑了一下。
……
天阴得厉害,风里全是煤烟味。沈若棠把豆腐摊收得早,挑担回镇口的时候,街两边的店铺已经陆续关门。
刚转进小巷,就听见有人叫她。
“沈嫂子,慢点走。”
声音黏糊糊的,带点讨好。她一回头——是王彩霞。那女人今天换了身新棉袄,手里提着个布包,脸上挤出笑。
“我可等您半天了。”
沈若棠冷淡地“嗯”了一声,“你要等我干啥?”
“哎呀,别老这么冷,我是真有事。嫂子,您那干女儿赵茹安,这两天在供销社出风头啊。听说会计都请她喝茶。”
沈若棠停下脚,挑眉,“你又听谁嚼的?”
“哪用听,全镇都看见了。”王彩霞凑近半步,“我还看见她拎着一包肉,从后门走出来。”
沈若棠神色不变,只是手指在担绳上轻轻一拨。
“你这是怕我笑,还是怕她过得好?”
王彩霞干笑,“我这不是提醒您,防着点。”
沈若棠淡淡:“人干干净净的,你替她操什么心?
她拿的是自己手换的饭,我没看出有错。”
王彩霞立刻接话:“嫂子,您这人心太实了。这年头哪有白给的好处?嘴能甜,手也能脏。”
沈若棠眯眼,“那你是想告诉我,你手干净?”
王彩霞愣了,“我这……我又没说自己干净。”
“那你说别人脏干啥?
你要真有空,就擦擦自己那张嘴。
豆腐能用脏手碰,理不能。
我那干女儿干啥我清楚,你嘴一搅,只能搅出泡,不出理。”
这下周围路人全听见了,几个妇人压着笑,假装低头挑菜。
王彩霞脸一阵白一阵红,声音抖着,“嫂子,您这是骂我?”
“骂人要浪费气。我这年纪留着气蒸豆腐。”
沈若棠抬起担子,继续往前走。
身后王彩霞气得脚跺地,嘴里嘟囔几句,没敢再追。
——
回到家,天已经黑。屋里静悄悄的。她放下担子,洗了手,刚把火点着,门外响了几下。
“谁?”
“我。”
是赵茹安。她身上带着一点酒气,头发乱着。
“妈,我来跟您说个事。”
“说。”沈若棠没抬头,火苗照亮她的侧脸。
“供销社的会计今天请我去家里吃饭,说是要谢我帮他整理账。”
“你去了吗?”
“去了。”
“喝酒没?”
赵茹安犹豫了一下,“喝了一点。”
沈若棠动了动火棍,声音沉下去:“吃饭能吃出理,喝酒容易喝出事。
下回请你喝的,不一定是酒,有可能是坑。”
赵茹安撇嘴,“妈,我知道您怕我出事。可我不是那种人。”
“我信你,但我不信人。
你看人家嘴甜,你得想想他动的是什么心。
嘴甜的男人,刀都藏在糖里。”
赵茹安低着头,“妈,我也没别的意思,他真就请我吃饭。”
“真也别多去。
人情这东西,吃三回就变味儿。
你要是吃第一回,别人记你勤快;吃到第三回,人就记你嘴软。”
沈若棠停了火,拿布擦手。
“茹安,你跟我时间久,心也该硬一点。
嘴甜的,别信;请吃的,别惯。
你要真想别人敬你,别吃他饭,让他吃你的理。”
赵茹安抿着嘴,忽然笑了一下,“妈,您这话说得,比那酒辣。”
沈若棠也笑,笑意淡得像夜里的火光。
“我这嘴不甜,可管用。甜的嘴,能让人栽一辈子。”
街那头有人喊:“沈嫂子,在家不?”
她抬头看,来人穿件蓝呢子大衣,头发油得反光,是供销社的会计——赵茹安嘴里提过的那位。
男人一见她笑得客气,“沈婶,您好,我是供销社的何师傅,上回茹安帮我整理账,这不顺路来道个谢。”
沈若棠的眼神微微一顿,手上动作没停。
“她干的活拿了工分,该谢的已经谢了。你绕这趟,白费。”
男人尴尬地笑笑,“您这话真直。那天她帮我改错账,可省了大事,要不是她眼尖,社里那笔账就得挨查。”
“那你该谢的不是我,是她。”
男人挠头,“她说您做豆腐,我想着买点尝尝。”
“卖完了。”
“那下回我再来?”
“我豆腐早上卖,中午不等人。”
男人被她堵得无话可说,手里提的那袋红糖也没来得及递,就被她的目光逼得往后退半步。
“沈婶,您这人真爽快。”
“我不爽快,我讲理。
男人嘴勤不是错,错在嘴多。
你要是真尊重人,就把话少说点。
嘴甜不香,香的是干净。”
那男人笑容僵着,半晌没敢再说话。
沈若棠转身回屋,把门轻轻关上。
屋里火还在烧,柴火噼啪。赵茹安正蹲在锅前撅着嘴。
“妈,是不是何会计来了?”
“嗯。你下次不用让人送东西。”
“他是真心想买豆腐。”
“真心要豆腐,来摊子买。上门的心,不一定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