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2 / 2)

“这裂口啊,早就不疼。

疼久了,冷也就不冷了。”

赵茹安端着一碗粥进来,看着母女俩的背影,忍不住笑,“咱家这豆腐坊,天越冷,干得越带劲。”

沈若棠接过粥,“冷好,冷能醒人。”

宋之瑶磨了一会儿,忽然问:“妈,您那时候,是不是也没人帮?”

“有。你爸帮过。”

“那他心疼您吗?”

沈若棠抿了一口粥,淡淡说:“他心疼我,也没替我干活。

心疼有啥用?那会儿他一句‘你歇会’,我就得更快。

人得自己知道冷不冷,别人心疼不顶事。”

宋之瑶手上一顿,声音低低的:“妈,我以前没想过这些。

我总觉得您对我太凶,可现在……其实您是怕我太软。”

沈若棠挑了挑眉,“我怕的不是你软,是你惯着软。

软一次不算,软惯了就塌。”

赵茹安忍不住笑,“妈,您说话比冻水还冷。”

“冷好。

人要是总想听暖的,就永远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收。”

宋之瑶没再辩,磨子转得更稳了。

火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手上那道裂口渗出一丝红。

沈若棠走过去看了一眼,“疼吗?”

“疼。”

“那就对了。

做豆腐、做人,都得自己试试疼。

冷不冷,得自己知道。”

灶火还没点着,天已经亮了。雾气顺着院墙往下坠,空气里全是潮味。

沈若棠披着棉衣出门,地面滑,她脚下一顿,几乎摔倒。

赵茹安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手里还捏着没系紧的围裙。

“妈,您慢点儿!”

“怕什么,摔得惯。”

沈若棠直起腰,脚边那口水桶半满,水冷得透骨。她伸手进去搅了一下,笑也不像笑。

“这水,凉是凉,可也得打。豆子不泡透,豆腐不成形。”

宋之瑶从屋里探出头,声音还有点哑:“妈,我来吧,您歇会儿。”

“歇?你昨晚干到半夜,手还抖。”

“我不怕抖。”

沈若棠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情绪,“不怕抖不算本事,不怕疼才是。

磨豆子要均匀,不能一会快一会慢。

你看那磨子——要是转不稳,浆就苦。”

宋之瑶低着头,磨着磨着,肩膀一抖,袖口沾了水。

沈若棠拿了块干布递过去。

“擦擦,别让水顺手往心里钻。”

“妈,您年轻那会儿真一点都不怕冷?”

“怕。”沈若棠看着天边,“怕也得干。那时候哪有暖气,冻得脚都裂。

人要是因为怕冷就不动,那就永远热不起来。”

赵茹安在旁边忍不住笑:“妈,您这理,说得我都想去挑水了。”

“挑水不难,挑心才难。

有的人怕冷,有的人怕累,其实都是怕自己苦。”

宋之瑶抬头,“我以前就怕。怕手疼、怕被笑。

总觉得这活儿太低。可现在磨着磨着,就觉得……这水声比人话实在。”

沈若棠抿嘴一笑,“你要是真明白了,就别说。

说出来的理,三天就忘。”

赵茹安接过磨把,帮着磨了一阵。手被磨子边缘蹭得疼。

“妈,这磨真磨人啊。”

“干活哪回不磨?

女人要想不被生活磨,就得比磨还硬。

但也别光硬。豆腐太硬,人不爱买。”

宋之瑶忍不住笑,“那您现在是硬还是软?”

“看谁。”沈若棠转身添柴,“对人得有火气,对自己得有心劲。

火气是命,心劲是理。

火太大糊锅,心太软塌底。”

赵茹安一边磨一边叹,“妈,您这几年,越活越像句老话。”

“老话不是白留的。”沈若棠端起桶,把浆往锅里倒,“人哪,老了才知道,那些刺耳的理,才真顶用。”

火噼里啪啦地响,浆香慢慢升起来。

宋之瑶的手冻得通红,掌心起了泡,她还死死攥着那磨把。

沈若棠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疼不疼?”

宋之瑶吸了口气,“疼。”

“那就记住。

冷能忍,疼能挨,人就能活。

这世道啊,不管多冷,得自己知道,自己动。

等别人给你递火,火都灭了。”

她往灶里再添一根柴,火苗“呼”地窜高。

屋里亮得更实了,豆香、柴气、雾气,全混在一起,热的、冷的、淡的,一层一层缠成了生活该有的味道。

沈若棠直起腰,衣袖上沾着水,没擦。

她只是看了眼两个女儿,声音淡,却有力:“走吧,挑水去。

这天冷,越慢越凉,越干越热。”

“数了几回?”沈若棠问。

“三回。”

“还差两毛。”

“那女的说明天补。”

“补什么?人走了你哪去找?”

宋之瑶愣了下,起身去追。那女人早混进人群,转个身影都不见。

“算了。”沈若棠低声说,“你记着,下次卖东西,手要快,嘴要稳。

人多的时候,先看钱,后装袋。

你光笑,别人就敢少给。”

宋之瑶脸有点红,嘴唇动了动,“妈,我看她穿得干净,不像赖账的。”

“穿得干净的也吃饭,没钱照样赖。”沈若棠掀了掀布篷,“你得记清,买卖是买卖,心软不管用。”

摊前那口锅正冒热气,几块豆腐泡在水里。

赵茹安从对面提着菜回来,刚靠近就皱眉,“妈,您这手,怎么又裂开了?”

沈若棠低头看了眼,“风刮的。皮裂点不碍事。”

“还不碍事?都出血了。”赵茹安从兜里掏出手帕包,“我上回拿的药膏还在。”

沈若棠伸手接过,边抹边说:“人只要还干得动,疼点算啥。

你看你妹,冻得那样也没喊。

这活儿,冷是冷,可热是干出来的。”

宋之瑶抿嘴一笑,“妈,我现在不怕冷了,反而怕闲。”

“怕闲才有救。

人怕冷还能动,怕闲就废。”

街上人多了,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个卖油条的喊:“沈嫂子,今早那锅糊没?”

沈若棠回他一句:“糊了也照卖,买的人多不嫌黑。”

那人乐得直笑,“您这嘴,一天都不让人占便宜。”

宋之瑶听得脸红,小声说:“妈,人家夸您,您还怼。”

“夸不夸都一样。嘴上夸,手上照旧砍价。”沈若棠淡淡道,“做买卖,听人夸的,准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