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院里一个人做豆腐、挑水、赶集,累得腿都直不起来。
你回来一趟,除了脏衣服和嘴上的孝顺,你给我啥?”
宋之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妈,我……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就该想。
人活着不怕穷,怕糊涂。
我这一辈子都被糊涂坑怕了。
从今儿起,别拿‘忙’、‘累’、‘孝顺’这些词当借口。
你要是真想孝顺,去挑桶水给我看看。要真累,先把你那堆衣服洗干净。”
沈若棠一转身,重新提起水桶,腰挺得笔直。
赵茹安走过去,想劝一句,又看见她妈那双手,青筋鼓得明显,最后什么也没说。
宋之瑶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止不住。
“妈,我就是回来歇歇,不是要钱。”
沈若棠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歇行。歇完走。
要是真想回来,就别带借口。”
锅里豆浆“咕噜”地翻腾,气泡一破又起,热气在屋子里乱撞。
空气厚得像要淹人。
赵茹安咬了下嘴,轻声说:“妈,她要真走了,您心里还不得难受?”
沈若棠没回头,声音发哑,“我难受也得守住理。
要不,难的日子会更长。”
她把豆腐布往锅上一铺,水汽扑面,模糊了她的眼神。
那神情不是狠,是被熬过太多夜后的倔。
院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宋之瑶拎着衣袋,没再说一句话,推门走了。
门一合,发出一声轻闷的“咔”。
像是把过去那些虚的情分,一并关在门外。
沈若棠一边磨豆,一边不时往门口看。那扇木门昨夜被风吹得“嘎吱”响,她躺在炕上翻了几次身,始终没睡稳。
赵茹安从屋里出来,见她一脸憔悴,“妈,您一宿都没睡吧?”
“睡了。”
“还说,您眼睛都红了。”
沈若棠“嗯”了一声,继续磨豆。手上那一圈老茧被水泡得发白,手腕因为用力而颤了一下。
赵茹安心疼地接过磨子,“我来。”
沈若棠没争,眼神落在那扇门上,声音低低的:“她昨晚走的时候,鞋都没擦干净。”
赵茹安叹口气,“妈,小妹啊,嘴硬心软。等气一散,又得回来。”
“回来行,只要不带借口。”
沈若棠说得平淡,可手指却在抹布上拧得死紧。磨子发出“嘎嘎”的响声,磨出的豆香溢满院子,却掺着一股压抑。
没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那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赵茹安和沈若棠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妈,我来了。”
宋之瑶推门进来,神色拘谨,怀里抱着个包,眼圈发红。
沈若棠抬头,神情淡得看不出情绪,“回来了?”
“嗯。”宋之瑶低头,把那包放下,“给您带了点点心。”
“这东西不便宜。”
“厂里发的。”
院里沉默了好一会。沈若棠擦干手,走过去看她,目光一点点收紧,“你这次回来,是吃饭还是住下?”
“我……我请了两天假。”
“请假干嘛?”
“妈,我想帮您卖豆腐。”
赵茹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小妹,你真打算干这个?”
宋之瑶抿着嘴,点了点头,“妈上回骂得对。
我总拿借口当话说,自己啥也不干。
我想试试行不行。”
沈若棠盯着她半天,那目光像要看穿她的心。
“你不怕丢脸?”
“丢脸总比伸手强。”宋之瑶吸了吸鼻子,“我不求您信我,先干几天再说。”
赵茹安看着她,眼神柔了。
“妈,让她试试呗。”
沈若棠没吭声,只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个围裙扔给她。
“行。明天早上四点起,先帮我磨豆,再去挑水。”
宋之瑶点头。
“手得快。磨慢了,豆泡坏。”
“我能干。”
“别嘴硬。”
宋之瑶没再辩。她挽起袖子去洗桶,手一碰到冷水,倒吸了口凉气。沈若棠看着,却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傍晚,天光暗下来,豆腐全卖光。宋之瑶的手冻得红肿,手背上起了泡。她搓了搓,笑着说:“妈,您这豆腐真抢手。”
沈若棠没接话,只拿毛巾丢给她,“去洗洗,别弄感染。”
宋之瑶一愣,眼眶又红了,“妈,您还在生我气吗?”
“气?我气过。可我气的不是你嘴硬,是你心不疼自己。”
沈若棠语气淡淡,“我那天骂你,是气得透。
你嘴里动不动说‘心疼我’,可你连自己都不心疼。
心疼不是理由,真疼得了,就能改。”
宋之瑶低着头,轻声说:“妈,我知道了。
我以前就想着有人帮我,有借口就往回跑。
可现在我才知道,借口不值钱,手上起泡才算本事。”
赵茹安在旁边笑着打趣,“妈,小妹是真被您治服了。”
沈若棠瞥她一眼,“别挤兑。她能改,就算吃亏也值。
我这辈子见多了,嘴上说懂的人多,真懂的少。
她要是真能站起来,就别怕手疼。”
宋之瑶抬头,眼睛亮了亮。
“妈,明早我提前起来,豆子我磨。”
沈若棠淡淡“嗯”了一声,走到灶边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皱纹被照得一层一层,像是被岁月刻出的理。
赵茹安看着母女俩,轻声说:“妈,您真不怕她明天又犯懒?”
“犯就犯。
人不是说两句就能改的。
能回来,说明她心里还留了点理。
只要理还在,人就散不了。”
屋外的风停了,豆香还在,水汽轻轻往上冒。
沈若棠没再说话,只低头拨火,木柴燃着的声音像在说:
有些理得烧透了,才能亮。
有些人得疼透了,才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