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2 / 2)

我在这院里一个人做豆腐、挑水、赶集,累得腿都直不起来。

你回来一趟,除了脏衣服和嘴上的孝顺,你给我啥?”

宋之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妈,我……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就该想。

人活着不怕穷,怕糊涂。

我这一辈子都被糊涂坑怕了。

从今儿起,别拿‘忙’、‘累’、‘孝顺’这些词当借口。

你要是真想孝顺,去挑桶水给我看看。要真累,先把你那堆衣服洗干净。”

沈若棠一转身,重新提起水桶,腰挺得笔直。

赵茹安走过去,想劝一句,又看见她妈那双手,青筋鼓得明显,最后什么也没说。

宋之瑶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泪止不住。

“妈,我就是回来歇歇,不是要钱。”

沈若棠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歇行。歇完走。

要是真想回来,就别带借口。”

锅里豆浆“咕噜”地翻腾,气泡一破又起,热气在屋子里乱撞。

空气厚得像要淹人。

赵茹安咬了下嘴,轻声说:“妈,她要真走了,您心里还不得难受?”

沈若棠没回头,声音发哑,“我难受也得守住理。

要不,难的日子会更长。”

她把豆腐布往锅上一铺,水汽扑面,模糊了她的眼神。

那神情不是狠,是被熬过太多夜后的倔。

院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来。

宋之瑶拎着衣袋,没再说一句话,推门走了。

门一合,发出一声轻闷的“咔”。

像是把过去那些虚的情分,一并关在门外。

沈若棠一边磨豆,一边不时往门口看。那扇木门昨夜被风吹得“嘎吱”响,她躺在炕上翻了几次身,始终没睡稳。

赵茹安从屋里出来,见她一脸憔悴,“妈,您一宿都没睡吧?”

“睡了。”

“还说,您眼睛都红了。”

沈若棠“嗯”了一声,继续磨豆。手上那一圈老茧被水泡得发白,手腕因为用力而颤了一下。

赵茹安心疼地接过磨子,“我来。”

沈若棠没争,眼神落在那扇门上,声音低低的:“她昨晚走的时候,鞋都没擦干净。”

赵茹安叹口气,“妈,小妹啊,嘴硬心软。等气一散,又得回来。”

“回来行,只要不带借口。”

沈若棠说得平淡,可手指却在抹布上拧得死紧。磨子发出“嘎嘎”的响声,磨出的豆香溢满院子,却掺着一股压抑。

没多久,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那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赵茹安和沈若棠对视一眼,谁都没动。

“妈,我来了。”

宋之瑶推门进来,神色拘谨,怀里抱着个包,眼圈发红。

沈若棠抬头,神情淡得看不出情绪,“回来了?”

“嗯。”宋之瑶低头,把那包放下,“给您带了点点心。”

“这东西不便宜。”

“厂里发的。”

院里沉默了好一会。沈若棠擦干手,走过去看她,目光一点点收紧,“你这次回来,是吃饭还是住下?”

“我……我请了两天假。”

“请假干嘛?”

“妈,我想帮您卖豆腐。”

赵茹安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小妹,你真打算干这个?”

宋之瑶抿着嘴,点了点头,“妈上回骂得对。

我总拿借口当话说,自己啥也不干。

我想试试行不行。”

沈若棠盯着她半天,那目光像要看穿她的心。

“你不怕丢脸?”

“丢脸总比伸手强。”宋之瑶吸了吸鼻子,“我不求您信我,先干几天再说。”

赵茹安看着她,眼神柔了。

“妈,让她试试呗。”

沈若棠没吭声,只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个围裙扔给她。

“行。明天早上四点起,先帮我磨豆,再去挑水。”

宋之瑶点头。

“手得快。磨慢了,豆泡坏。”

“我能干。”

“别嘴硬。”

宋之瑶没再辩。她挽起袖子去洗桶,手一碰到冷水,倒吸了口凉气。沈若棠看着,却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傍晚,天光暗下来,豆腐全卖光。宋之瑶的手冻得红肿,手背上起了泡。她搓了搓,笑着说:“妈,您这豆腐真抢手。”

沈若棠没接话,只拿毛巾丢给她,“去洗洗,别弄感染。”

宋之瑶一愣,眼眶又红了,“妈,您还在生我气吗?”

“气?我气过。可我气的不是你嘴硬,是你心不疼自己。”

沈若棠语气淡淡,“我那天骂你,是气得透。

你嘴里动不动说‘心疼我’,可你连自己都不心疼。

心疼不是理由,真疼得了,就能改。”

宋之瑶低着头,轻声说:“妈,我知道了。

我以前就想着有人帮我,有借口就往回跑。

可现在我才知道,借口不值钱,手上起泡才算本事。”

赵茹安在旁边笑着打趣,“妈,小妹是真被您治服了。”

沈若棠瞥她一眼,“别挤兑。她能改,就算吃亏也值。

我这辈子见多了,嘴上说懂的人多,真懂的少。

她要是真能站起来,就别怕手疼。”

宋之瑶抬头,眼睛亮了亮。

“妈,明早我提前起来,豆子我磨。”

沈若棠淡淡“嗯”了一声,走到灶边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皱纹被照得一层一层,像是被岁月刻出的理。

赵茹安看着母女俩,轻声说:“妈,您真不怕她明天又犯懒?”

“犯就犯。

人不是说两句就能改的。

能回来,说明她心里还留了点理。

只要理还在,人就散不了。”

屋外的风停了,豆香还在,水汽轻轻往上冒。

沈若棠没再说话,只低头拨火,木柴燃着的声音像在说:

有些理得烧透了,才能亮。

有些人得疼透了,才肯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