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媳妇立刻尖着嗓子,“哎呀,可别乱说!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没看火!”
沈若棠冷笑,
“火盆我手点的,火我看了三十年,从来没烧错地方。
今儿偏偏半夜着,正好摊上的新货全没。
你倒巧,白天才提卖鞋样的事。”
宋之叙脸色难看,嗓音发抖,“妈,您……您这是冤枉我。”
“冤枉?”沈若棠往前一步,
“我看你眼睛不敢对我,手还抖。你没干亏心事会怕?”
“我、我真没干!”
“那你敢发誓?”
他哑着嗓子,不敢看她。
那媳妇抢着说,“发什么誓!火又没证据!
你们就知道赖我男人,你妈现在挣点钱,眼里谁都瞧不起!”
沈若棠看着她那嘴,忽然笑了。
那笑不是好看的笑,是冷笑。
“你这嘴啊,比火还毒。
火烧鞋,烧的是货;
你这嘴烧人,烧的是心。”
那媳妇脸一白,嘴刚张开,沈若棠抬手一拍桌,
“我活到这岁数,没被人坑过?
可被自己儿子坑,这滋味真新鲜。”
赵茹安在旁边气得直抖,“妈,报警吧。”
“报什么警?”沈若棠抬手擦了下脸上的灰,“警能查心吗?”
她盯着宋之叙,
“我不问你放没放,我只问一句——
那火烧下去的时候,你心疼不疼?”
宋之叙嘴张了几下,眼神闪烁。
沈若棠冷笑,
“看吧,你连骗都不敢骗。
不疼,是吧?那我也不疼了。”
她转身走到门口,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儿子。
火能烧鞋,烧不了这条命;
可我看见你一眼,就烧心。”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
赵茹安瞪了宋之叙一眼,
“要脸你就去救那摊;要是没脸,你这屋就别住人。”
——
回到街口,火已灭。
只剩黑灰和一地焦味。
赵茹安忍不住哭,“妈,这摊都烧没了,咋办?”
沈若棠捡起一块半焦的鞋底,灰扑扑的,
“没事,火烧不掉手艺。”
“可那火真是哥放的?”
沈若棠盯着那块鞋底半晌,
“是不是他放的,我心里比天清楚。
但火烧鞋是命数,
烧不掉我这口气。”
她把那块焦底丢进火盆,火“呼”的一声亮起。
她淡淡道:“下回要真烧,就烧干净。我这人,死都不怕。”
赵茹安蹲在地上抠炭灰,“妈,这摊真不摆了?”
“摆不成了,鞋全没了。火烧得干净,也好,正好该换一口气。”
“换气去哪?”
“南边。那边做鞋的多,我得看看新底子。”
赵茹安心头一紧,“南边远啊,咱这年纪……”
“年纪有腿。火烧的是摊,不是人。”
沈若棠拎起包,干脆利落。
一把针、一卷线、两双破鞋底。
火后的灰尘还沾在她发上,却像给她添了铠甲。
——
两天后,火车慢吞吞进站。
车厢里人多,味道混着铁锈和汗。
赵茹安靠着窗,心里还不安,“妈,要真遇上宋之叙咋办?”
“遇上就走,不看。”
“可他是您儿子。”
“那又怎样?儿子要钱的时候叫妈,要良心的时候哑巴。”
话音刚落,车厢门口一阵嘈杂。
沈若棠下意识抬头——
宋之叙。
他穿着脏外套,头发乱,脸灰扑扑的,
一眼看见沈若棠,整个人僵了几秒,然后冲过来。
“妈——”他声音嘶哑,腿一软,当场跪下。
“妈,我错了,真错了!那火不是我放的,是秀妍那蠢女人!我想拦,可她——她非说不烧不解气……”
赵茹安“呼”地站起来,“你别编了!那天要不是你点火,她一个女人哪有胆子?”
宋之叙抱着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喝了点酒,她吵我,我一时糊涂……妈,我那是气话,我没想烧——”
沈若棠没动。
她就那么坐着,眼神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周围人都在看热闹。
“妈,您骂我吧,打我也行,您别不理我!”
沈若棠淡淡地:“打你?我的手不脏。”
“我不是人,我该死……”
“那你死了吗?没死还跪什么?”
宋之叙的脸涨红,“妈,您别这样,我真后悔,摊子烧了我帮您赔,我去借钱——”
“借?借谁的钱?你还有脸借?”
“妈,我真想改。”
“改?改得了手,改不了心。”
火车开始晃动,汽笛长鸣。
赵茹安上前去扶沈若棠,“妈,别搭理他,咱上车。”
宋之叙慌了,伸手去拉母亲的包带,“妈!您去哪?您别走!”
沈若棠回头,眼神冷得让他发抖。
“我去哪?去活命。”
“我也去!”
“你走哪条路都成,别挡我。”
“妈,您真不原谅我?”
“原谅?”她笑了下,那笑薄得像刀锋,“火都点了,我鞋都烧没了。
你让我原谅,你有本事把那炭灰缝回去?”
宋之叙彻底红了眼,双膝跪在地上,“妈,您骂我一声吧,我求您骂我!”
沈若棠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
“骂你干嘛?火已经替我骂过了。”
车厢广播在叫:“开车了,请上车的旅客尽快上车。”
沈若棠提起包,头也不回地跨上台阶。
赵茹安最后看了宋之叙一眼,
“我告诉你,妈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白眼狼。你跪破地也补不回鞋底。”
火车动了。
宋之叙跪在站台,火光似的夕阳照他一身灰,
他拼命追,车却越跑越远。
赵茹安眼角湿了,“妈,您真就不看他一眼?”
“看多了心疼。”
“他真改不了?”
“人心的针,要自己缝。
我那根线,早断在那场火里了。”
火车驶出镇子,沈若棠低头看着掌心那针,针尖发亮。
“路是命走的,不是跪来的。他跪着求我,我也得走着活。”
赵茹安抹了抹眼睛,哽咽笑了,
“妈,您这话……够一辈子硬气。”
“我这人不硬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