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2 / 2)

“答应了就得改手法。鞋底变薄,线少两针,省工就多赚。

赚快了,脚就疼。”

她说着,又拿起鞋底,针线穿过。

火盆的光映在她指尖,线一亮一亮。

赵茹安看着那手,半天没说话。

风从门口钻进来,带着雪的味道。

早市的风刮得人睁不开眼。

沈若棠照旧在那条老巷口摆摊,

桌子上放满了她新缝的鞋子。

今天摆的花样多,有黑底红边的,也有灰布蓝口的。

旁边火盆的炭红着,火星时不时跳。

赵茹安帮她把布摊铺平,一边喊:“妈,您看这天还阴着,要不要把摊往里挪?”

“挪啥,人都走这头。”沈若棠低着头缝鞋,“风大就裹紧点。”

头一拨顾客来了,是个大嗓门女人,

嘴里叼着根葱,一边嚼一边看鞋。

“沈嫂子,你这鞋子咋卖的?”

“八毛。”

“八毛?厂里才卖七毛五。”

“那厂里的你穿两天就塌,我这针脚厚,走泥地都不怕。”

女人“啧”了一声,摸了摸鞋底,“你这底子是真厚。”

“厚了脚暖。”

“脚暖不脚暖我不管,我就是想少花五分钱。”

“那你就去厂里买。”

沈若棠没抬头,针走得稳。

女人噎了下,哼笑一声,“算了算了,给我拿双四十的。”

“拿鞋得自己挑,脚合才算买。”

她这一句平平淡淡,可有种不容商量的硬。

女人抿嘴笑:“沈嫂子,人都怕您这脾气。”

“怕就对了,不怕就欺。”

周围摊贩全笑。

赵茹安在旁边忙着收钱,忍不住偷笑。

快晌午,来了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

脚边还有个三岁的小丫头。

“沈婶,我听说您这鞋穿不坏,我婆婆那双穿一年底都不漏。”

“那是线密。”

媳妇掏口袋,掏了半天,

“我这钱不太够,能不能便宜点?”

“差多少?”

“差三分钱。”

沈若棠没吭声,把鞋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

“你孩子穿?”

“嗯,小的这双,脚还没定型。”

沈若棠看了眼那孩子,脚丫冻得通红,指头都蜷着。

她叹了口气,把鞋放她怀里。

“算了,三分钱给你省了。孩子穿脚别冷。”

媳妇眼眶红了,连声道谢。

她边走边嘟囔,“还是沈婶厚道。”

赵茹安看着那背影,笑了笑,“妈,您这心太软。”

“软点也没啥,针硬了鞋就扎脚。”

下午天晴,太阳一露面,摊子前的人更多。

有人挑,有人砍价。

一个老汉站了半天,摸一双,叹一声。

“沈嫂子,真想买,就是兜里钱不够。”

沈若棠笑,“那您留名,明儿有了钱再来。”

“我怕明儿鞋没了。”

“没了我给您留。”

“留得住?”

“留不住也得留。”

老汉乐呵呵地掏出零钱,

数来数去凑齐八毛,硬币叮当响。

“行,您这人讲理。”

“讲理不多,讲鞋。”

一句话惹得旁边几个顾客都笑。

夕阳往下落,摊子边的火盆快熄了。

赵茹安靠着墙,手上满是黑灰。

“妈,您这摊子比卖豆腐还热闹。”

“豆腐冷天冻,鞋冷天热。”

“那要不要多做几双?”

“得慢。多了线乱,脚就磨。”

“妈,您这人啊,做啥都磨叽。”

沈若棠抬头,笑了一下,

“磨叽点,东西才结实。”

她说完,用钳子夹了块炭压到盆底,

火又亮了,

红光映在鞋面上,一层一层亮。

赵茹安看着那火,忍不住笑:“妈,您这是生意越干越有样。”

沈若棠手上一抹,线收进鞋底,针也扎紧。

“样子是给人看的,活得实在才叫日子。”

风从街口过来,吹得布鞋轻轻晃,

鞋底厚,线紧,火稳。

她抬头望天,轻声道:

“做买卖就跟缝鞋一样,一松就散,一紧就活。”

沈若棠照常摆摊,摊布一铺,鞋一排。

火盆的炭刚烧开,噗噗地响,热气烘在脸上,

她手上还缝着一双男鞋,底厚得能踩泥。

对面卖布的梁翠花已经吆喝半天了。

“看一看瞧一瞧,纯棉的!新花样的!穿身上比脸还亮!”

嗓门大,嘴快,手也麻利。

看她摊前人多,赵茹安在一旁小声笑:“妈,人家会喊,咱这摊安静。”

沈若棠淡淡回一句:“喊得多,心就空。”

“那您也学学啊。”

“我学不来。”

她说完就继续低头穿线。

线头从针眼里过去,亮亮的。

到了快晌午,梁翠花提着两匹布走了过来。

“沈嫂子,我瞧您这鞋卖得快,不如咱俩搭一块?

我有布,您有手。

我出布,您出针,咱一人一半。”

沈若棠没抬头,针线一进一出:“出布的赚布,出针的赚茧。”

梁翠花笑,“您别这话,合伙才有钱。”

“合伙的钱快,散伙的账更快。”

“那我可不是那种人,我嘴甜,可心实。”

“嘴太甜,线不牢。”

梁翠花一愣,“啥意思?”

“意思是甜话不能当线使,断得快。”

她这话一出,摊前几个买鞋的女人都笑。

梁翠花尴尬地抿嘴:“沈嫂子,您这人咋老这么冲?”

沈若棠头也没抬:“我说话直,鞋底厚。”

赵茹安在旁边忍笑,

“翠花姐,您别跟我妈计较,她这嘴没坏心。”

梁翠花笑了两声,提着布回摊。

下午有风,摊布被吹起一角,鞋子边上的线头被风掀。

沈若棠拿铜钳压布,嘴里叼着针头,

赵茹安在后面数钱,小声嘀咕:“妈,要真合伙,其实也不是坏事。”

“我不怕坏事,我怕算不清。”

“那人家出布,您省料。”

“料省了,心不省。

鞋缝歪了,是谁的错?鞋塌底了,是谁的锅?

人一合伙,就得有明有暗。”

赵茹安想了想,没再说。

她妈说话从来不高,却句句稳。

手上那根线,像心一样,一拉就紧。

到了傍晚,梁翠花又走过来。

这回换了脸色,笑得真诚。

“沈嫂子,您不搭也成,咱就做邻居。

您这鞋真好,我也买双。”

“脚多大?”

“三十八。”

“这双刚好。”

“多少钱?”

“八毛。”

梁翠花递过去一块钱,“不用找了。”

沈若棠抬头看她一眼,把零钱塞回去,

“多收的钱,我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