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最后干脆趴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

屋外的风吹进来,吹动那绳上的几件衣服。

布料打在门框上,发出“哗啦”一声。

像有人在叹气,又像在拍肩膀。

第二天早上,沈若棠出门,

看见赵茹安蹲在院口,头靠着墙,眼睛肿。

沈若棠递过去一碗豆花,

“吃吧,凉了不好喝。”

赵茹安接过,手还抖。

沈若棠淡淡道:“哭完就得起。

摊子大了,风就挤进来。

你得学会挡风。”

赵茹安抿了口豆花,嗓子一紧,泪又掉下来。

沈若棠没安慰,只拍了拍她的肩。

“有一天你不哭,就真能干了。”

赵茹安点点头,

眼泪和豆花一块下去,咸里带甜。

阳光从屋檐照进来,照在衣绳上的几件亮布上。

布料干净,色亮得像新。

赵茹安眯眼看,心口那股压得疼的东西一点点散了。

……

镇上的风比去年更冷。

街口的豆腐摊收了,沈若棠新摆的鞋摊就在原地。

一张木桌,几块砖垫脚,鞋一双双码整齐。

灰布面,黑底子,鞋头圆,针线密。

风一吹,布鞋边上的线头飘,

火盆里的炭一闪一闪,

鞋底冒出的热气混着灰,

闻着有点焦,却暖。

赵茹安抱着布卷过来,眼睛一瞪:“妈,您真改行了啊?”

“豆子冻住了,磨不动。”

沈若棠头也不抬,一针一线缝着鞋底,“鞋好卖,脚冷的人多。”

“这买鞋的人,也有挑样子的,您这样不新。”

“脚暖不挑样。”

针线一收,动作快得干净。

赵茹安噎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帮着把鞋拿到前面去摆。

早市人多,风带着煤烟味,一股一股钻鼻子。

有个女人停下脚,看着那几双鞋:“沈嫂子,这布鞋你做的?”

“嗯。”

“咋比外面卖的厚?”

“我这多走一步线。”

“这线多走不就费手嘛。”

“手不动,心就闲。”

女人抿嘴笑,掏了八毛钱,“来双四十二的。”

沈若棠拿鞋,抖了抖灰,笑:“穿穿看,合脚再拿。”

人一传十,十传百。

半天功夫,桌上只剩两双。

赵茹安在后头收钱,笑得脸都红。

“妈,您这摊行啊。”

“行不行看天。风一大,人就少。”

沈若棠抬头,远处天灰。

那灰压得低,像要落雪。

“冬天不怕风大,就怕没火。”

下午风更猛,鞋摊边的火盆里炭火被吹得直冒烟。

沈若棠伸手一拨,烟呛进喉咙,

她没咳,抬头看天边那团灰。

有个男人踩着脚印走来,衣服结了霜。

“沈嫂子,这鞋结实不?”

“穿坏了拿来补。”

“补要钱?”

“不收。”

那人笑,“那我买俩。”

她一边装袋一边说:“鞋能补,脸补不回。”

那人一愣,没明白,笑着走。

赵茹安抬头:“妈,您这话咋听着怪?”

“怪啥,人得留点脸。”

她说完,又低头缝鞋。

夜里摊收得慢。

街上风小了,地面结霜。

沈若棠提着鞋袋往家走,脚底“咯吱”一声一声。

她走到巷口,看见有个小子赤脚蹲墙角。

脚趾冻得紫。

她皱眉,走过去,把鞋袋放在地上,

翻出一双小号的,塞过去。

那孩子瞪眼:“我没钱。”

“脚有就行。”

说完转身走。

回到家,屋里火还亮。

赵茹安趴在桌上,账本摊开,手上是笔印。

沈若棠把袋子放下,“今天卖完。”

“这么快?”

“人脚多。”

赵茹安笑出声,抬头道:“妈,您是不是也该歇歇?”

沈若棠摇头,坐下,火光照在她脸上,

“歇早了,手就生。”

“您就不能松口气?”

“我这人啊,一松口气就喘不上气。”

镇上这年冬天格外冷。

早上五点钟天还黑,街灯亮一半,风把尘土刮成灰带。

沈若棠推着小车去集上,鞋摊摆在铁匠铺旁边。

铁匠一锤下去,火星一闪,铁味混着煤烟。

她脚底踩着一摊冰,咯吱作响,鞋摊的布被风吹起,打在腿上生疼。

她手上全是冻痕,针一扎一针都带血。

可每穿一线,线就暖一点。

“鞋底厚点,人心就不怕凉。”

她低声念着,就像对自己说。

上午人来得慢。

太阳刚露头,街上才热闹。

一个穿呢大衣的男人从人堆里挤出来,手上戴着皮手套,一看就不是镇上人。

“沈嫂子吧?听说你鞋卖得好。”

沈若棠抬头,打量他一眼,没笑:“听谁说的?”

“供销行的人。”那人笑得客气,“我在城里做鞋行的,打算收点手工货,挂我们店铺里卖。您这鞋底厚、线密、活儿细,我一眼就看出来是老手。”

“您要多少?”

“先来五十双。价您开。”

沈若棠手一停,针头在布面上闪了光:“五十双?我一双一双做的。”

“所以我才来谈长期的。”那人从怀里掏出本子,利落翻页,“我给您八毛一双,量大、结算快。”

沈若棠没动。

那价比她卖给老百姓的便宜整整两毛。

那人见她不吭声,又笑:“您算算,八毛五十双,一天就能出四十块。镇上谁能有这钱?”

沈若棠抬头,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八毛一双,您还得挣钱,那顾客买的时候花几块?

我这鞋子是给脚穿的,不是给人挣皮子的。”

那人一愣,笑意微僵:“沈嫂子,您也太守旧。现在讲的是规模,不是手艺。”

沈若棠慢条斯理地把针线收紧,“手艺慢,脚底不漏风;钱来急,心先破。”

“啥意思?”

“意思是——我针脚慢,钱来急不干。”

她抬起头,目光冷静得让人不敢接。

那人笑不出来了,讪讪合上本子:“沈嫂子,这世道变了。”

“世道变就让它变,我这手没变。”

沈若棠头也不抬,继续缝鞋。

针进布、出布的声音一下一下,像火里的铁声。

中午风大,街口的雪被卷上天。

那男人走远了,摊前的顾客又围上来。

“沈嫂子,今天还有四十码的吗?”

“有,刚缝的。”

“您这鞋贵两毛,可穿得实。”

“鞋贵不贵,看走路疼不疼。”

有人笑着接话,“还是沈嫂子说话有理。”

一阵笑声散开。

她没笑,只抬头看那一圈脚印,深浅不一,全印在摊前的雪上。

她心里踏实。

下午,赵茹安提着饭盒来。

“妈,您那鞋行的事我听说了,他跑供销行抱怨,说您死脑筋。”

沈若棠淡淡:“那就让他死嘴。”

“要是别人,也许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