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风大,码头正卸船。
宋之叙正蹲在一堆麻袋边,膝盖疼得直抽。
老李头把袋子往他跟前一丢:“喏,厂子发的药,说你该用了。”
宋之叙一愣,低头看那熟悉的布袋,指尖微微一抖。
“厂子?哪来的厂子还给我发药?”
“谁知道呢,你就收着吧。”
老李头走后,他拆开袋子,
里面金霉素的味道一冲鼻,他喉咙一紧。
指肚蹭到那两张两毛钱,像被烫了一下,立刻又塞回去。
他低声骂:“真会装。”
可眼眶是热的。
那药膏他抹了,一点没浪费。
“沈嫂子啊,看着嘴硬,心可软。听说她托人给大儿子送药去了。”
“真的假的?”
“真事,老李头亲口说的!”
“哎呀,那女人啊,刀子嘴豆腐心!”
赵茹安回家时就听见这话,笑着摇头:“妈,您藏不住了,镇上人都知道。”
沈若棠切豆腐的手一顿,抬头,“谁说的?”
“还能有谁,老李头呗。人家夸您呢。”
“夸啥夸,哪儿那么多事。”
沈若棠低头继续干,语气淡淡,“我这人心没那么软。
他伤了,我又不瞎,看着那条命烂掉算什么能耐。”
赵茹安“嗯”了一声,没再说。
火光映在墙上,豆香一点点飘。
沈若棠的眼神安静。
她心里明白——嘴再硬,血脉就是血脉。
她不怜他,只是希望他别烂到底。
宋之叙蹲在麻袋旁,腿上的伤结了痂,已经不疼了。
他抹完最后一点药膏,抬头看着远处的船,嘴角微微一抿,低声说:“她还是我妈。”
声音被风吹散,没人听清。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话不需要回应。
“沈嫂子刀子嘴豆腐心,这话一点不假!”
“她不认嘴上那儿子,心里还惦记着呢。”
“人啊,哪有真绝的娘。”
沈若棠听见,只笑了一下,手上那块豆腐被切得整整齐齐。
“刀子嘴,豆腐心?行吧,那就这样。”
宋之叙的腿伤好得差不多,走路不再拐,人也清瘦了一圈。
他没走,一直在那儿帮着抬麻袋。
日子能混下去就行,他现在不挑了。
那天卸完货,他掸了掸裤子上的灰,
几个工友正围着喝茶说闲话。
“听说没?沈嫂子要收徒。”
“真收啊?她以前不是谁都不教嘛?”
“这回不一样,供销行那边盯着她的手艺,想让她带几个人,扩点产。”
宋之叙心里一紧,杯子没拿稳,茶洒了半身。
他抬头装作若无其事,笑问:“谁说的?”
“还能有谁,供销行那帮人呗。昨天还去她家谈呢。”
“她说啥?”
“她说,想学的得先干得下去,磨盘不是摆设,心不稳的学不成。”
有人笑:“这女人说话有一套,怪不得能红。”
有人接:“她要真教出来几个徒弟,那镇上可就没人赶得上她了。”
宋之叙没再插话,笑也笑不出来。
他抬眼看着远处的河,眼神有点发直。
心口那股气,像有人在里头拧着。
第二天,他回了趟镇。
街口还是那条巷,豆香从尽头飘出来。
人还没走近,已经能听见磨盘的“咯吱”声。
他停下脚,隔着半条街看。
院门开着,赵茹安在收豆子,旁边两个女工坐着学样,一个磨豆,一个掌火,
沈若棠在一旁看着,手上拿着勺,神情淡淡。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