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帆又在北门下站了第七夜。
深秋的风卷着神国特有的星屑掠过发梢，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铜门环，门环上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像极了那年在不法之地，他躲在粪坑里背课本时，看守用铁棍戳他肋骨的触感。
可此刻他却不愿松手，仿佛多握一刻，门后就能传来母亲插康乃馨时花瓶轻碰窗台的脆响。
北为归乡，可你已无家可归。凌罗的虚影从门侧藤蔓里浮现，发梢沾着星屑，声音比往常更轻，你父母的墓在大夏，你长大的巷子早被夷为平地，连洛京的老城墙都......
何初帆打断她，仰头望着门扉上仍未清晰的刻纹，家不在地，而在心。他喉结动了动，我心里装着病房里的康乃馨，装着父亲藏在书包里的复读笔记，装着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上何初帆同学五个字——这些都在，家就在。
凌罗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后颈的旧疤，那是魔兽之森里被巨蟒撕咬留下的：可门不开，说明你的心......
我知道。何初帆闭了闭眼，它在等我承认，我比自己以为的更想回去。
是夜，他在神国主殿的蒲团上合眼，却又坠入那方熟悉的梦境。
白色病房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母亲踮脚将新折的康乃馨插进窗台的玻璃罐，晨露顺着花瓣滚进她发间的白丝里；父亲蹲在地上，用胶布粘补他儿时摔坏的玩具车，金属零件在他布满老茧的指缝间闪着光；病房外的走廊里，传来压抑的啜泣——是母亲怕他听见，躲在楼梯间哭。
小帆，你要相信......父亲突然抬头，脸上还沾着胶布的碎屑，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
何初帆扑过去，却穿过了父亲的身体。
玩具车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他惊醒时，月光正漫过窗台，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神国的晨钟刚响过三遍，何初帆就又站在了北门下。
门扉上的雾霭比昨夜更淡，隐约能看见些山形水纹的轮廓。
他正要用神力冲刷门环，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公子。
那声音像老树根擦过青石板，何初帆转身，看见个佝偻的身影。
老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腰间系着褪色的红绳，左手攥着枚铜牌——刻着大夏·洛京户籍六个篆字，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您是......
影城烧起来那年，我抱着半本《洛京志》从火场里爬出来。老妪颤巍巍走到门前，将铜牌塞进门缝，后来被修士抓去当炉鼎，逃到神国时，只剩这枚户籍牌了。她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门扉上的雾霭，我回不去了，但你可以。
何初帆想拦，老妪却已转身。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一生的归途，最终停在逆命桩前。
那是墨无咎昨夜刚添了新火的法器，火焰呈诡异的幽蓝色，能烧尽一切执念。
我这一生，只做过一件事——老妪踏进火焰的刹那，声音突然清亮起来，像极了少女时在洛京街头卖糖葫芦的脆响，记得我的国。
火焰腾地窜高三尺。
何初帆冲过去时，老妪的身影已化作点点荧光，唯有那枚铜牌在火中愈发锃亮。
他伸手去接，铜牌却地撞在门扉上，迸出一道金光，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门扉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