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帆盘坐在焦黑的石头上,目光追着暮老侍弯曲的背影。
老人提着陶壶往桃树根下浇水,枯枝上刚冒的新蕊挂着水珠,在暮色里泛着嫩红。
他的手背上爬满老人斑,指节因常年握杖而变形,可每一次提壶倾倒的动作都轻得像在捧一捧月光,水珠落进泥土的声音比蝉鸣还轻。
“您恨过她吗?”何初帆的声音被风揉碎,混着桃枝抽芽的脆响。
陶壶在半空顿住,水珠连成的线“啪嗒”断在泥里。
暮老侍缓缓抬头,皱纹里浸着水光,像被雨水泡久了的老树皮。
他没说话,先把陶壶轻轻搁在石墩上,青铜杖戳地的“当”声惊起两只山雀。
等山雀扑棱着飞远了,他才在何初帆身边坐下,膝盖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恨?”老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旧木,“我若恨她,早该在她跳地脉那天死死拽住她的裙角。可我知道啊——”他枯瘦的手指抠进焦土,指缝里漏出几星碎陶,“当年她为救疫村的孩子,在雨里跪了三天求药材,膝盖都烂到见骨;后来那些孩子举着火把冲进来时,她还护着我往地道跑,自己站在火里笑,说‘阿暮,你看,我烧起来比桃花还红’。”
何初帆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玉佩里那个穿素裙的虚影,眼尾上挑的笑,原来不是偷桃被逮时的顽劣,是烧起来比桃花还红的决绝。
暮老侍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动作慢得像在解百年前的绳结。
展开时,半幅春景图落在篝火旁——绣的是垂柳下骑竹马的孩童,柳丝用的是金线,马鬃是银线,可到了孩子仰起的脸那里,针脚突然乱了,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穿,留下个焦黑的洞。
“她绣到这儿时,说要等孩子病好了亲手送。”老人用指甲轻轻刮过那个洞,“后来那孩子举着火把冲在最前头,喊得比谁都响‘烧死妖女’。”他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烧着火星,“你现在懂了吗?她拿命护的人,反过来要她的命。你若真去神界屠神,和那些举火把的,有什么两样?”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何初帆衣襟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抬手撕开前襟。
心口处一道白光透出来,是大夏血脉觉醒时烙下的印记,此刻正随着心跳明灭,像极了暮千城最后留在玉佩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