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卷,枯骨如霜,这片名为玄霜王庭的故土,早已被时光与仇恨一同埋葬。
何初帆抱着怀中那团冰冷的伪魂,一步一印地走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
他识海中的那缕黑焰,凌罗的意志,似乎也因这无边的孤寂而暂时沉睡,让他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他不再去想神殿的巍峨,也不再执着于轮回之门的裂痕,心中唯一的方向,是柳轻眉所赠玉瓶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残息。
它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他来到这片断壁残垣的中央,一座被焚毁大半的琴台前。
琴台以黑曜石筑成,如今却焦痕遍布,唯有半角尚算完整,几根断弦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颤音。
何初帆缓缓跪坐下来,指尖轻抚过那粗糙的、带着火烧余温的石面。
就是在这里,她曾为他弹奏过安魂的曲调。
一抹温情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他恍惚间看见了那个雪夜,她悄悄为蜷缩在角落的他盖上一张薄毯,回眸时,那清冷的眼眸里,盛着一汪他从未读懂过的温柔笑意。
心口猛地一痛,那温暖如针扎般刺入骨髓。
可下一瞬,一个阴冷的、充满诱惑的低语在他耳边炸开:“看,这就是她的故国,她的族人,皆化为尘土。杀,去杀光那些高坐神殿的伪神,再多些,再杀多些……他们的血,就是你的阶梯,你就能彻底自由了。”
“闭嘴!”何初帆猛地掐住自己的喉咙,脖颈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仿佛要将盘踞在灵魂深处的梦魇一同撕碎,“她不喜欢血!她不喜欢!”
他的怒吼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惊起几只盘旋的秃鹫。
夜色渐深,冷风如刀。
就在何初帆力竭地瘫倒在琴台边时,一阵微弱而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地底传来。
片刻后,一个佝偻的身影推开一块伪装成残垣的石板,颤颤巍巍地从地窖中爬出。
那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黯淡。
他手中,正捧着一本厚重的日记,封面是以某种鞣制过的人皮制成,上面用古老的玄霜文字烙印着一行秀丽的小字——只愿一人共看春。
老侍从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火光,死死地盯着何初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枯石在摩擦:“你是……那个让她在宫墙之上,真正笑过的人?”
不等何初帆回答,老者已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琴台前,将那本人皮日记投入了尚存一丝余烬的火盆。
呼——
火焰骤然升腾,诡异地没有散发出任何热量,反而映照出一幕幕流转的光影。
幻影中,一个白发如雪的少女身披沉重枷锁,孤零零地跪在冰冷的王座前。
殿下,是她族人愤怒而恐惧的脸庞,一声声“不祥之兆”、“祸国妖星”的斥责如利刃般扎向她。
王座上的父王,始终紧闭双眼,最后只疲惫地挥了挥袖袍。
火把落下,殿宇在焚天烈焰中化为灰烬。
在那最后的幻影里,少女抬起头,仰望着被浓烟遮蔽的月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语:“若有来世,我愿不做这玄霜公主,只做个寻常女子,与一人,看尽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