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的心头传来一阵奇异的共振——遥远、微弱,却无比清晰。
她记得那个雨夜,林澈用扳手敲着弹药箱说:“只要听见这个声,就说明还有人活着。”
此刻,那声音回来了。
三短一长。
咚、咚、咚——啪。
这声音,让她想起了扳手敲在铁箱上的回响。它带着老兵巡夜时的沉稳,也饱含母亲哄孩子入睡的温柔。
她睁开眼,望向南方,唇角微扬。
“原来……你们都在。”
传令兵和通讯网都失去了意义,就连旗帜也变得多余。她知道,只要自己举起手发出命令,九州大地上每一个角落都会传来回应。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战火的气息,也带着歌声的余温。
而在北方冰原之下,那块刻着叶倾凰·勿近的墓碑裂纹更深,玉佩的温度穿透冻土,正有节奏的跳动着。
远方,一道纤细的身影背着药箱,踏着泥泞小路奔来。
她的脚步坚定,眼神决然。
红姑冲进魂祭外围时,脚下的冻土已经开裂,一道道漆黑的纹路朝四面八方蔓延,整片大地都在崩解。
她背着沉重的药箱,在颠簸中几次踉跄,却始终没有停下。
身后那群妇孺的脚步杂乱而坚定,她们的手掌磨破了,仍死死攥着铜盆、铁锅、锈铃铛——这些原本属于灶台与婚嫁的物件,此刻成了对抗虚无的武器。
三短一长的节奏在寒风中起伏,不成曲调,却带着心跳般的沉稳,唤醒了某种沉睡的集体记忆。
白露从祭坛暗道爬出的那一瞬,几乎瘫倒在地。
她的左眼血肉模糊,右手指甲尽数翻裂,可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醒:“祭阵靠寂静吞噬灵魂!它惧怕声音!惧怕人在的回响!”
她抬头望向红姑,眼中透出燃烧生命般的决然光芒。
红姑没有犹豫。
她猛的将药箱摔在地上,玻璃碎裂声清脆刺耳。
几瓶特制的灵药混合着火种粉剂溅开,刹那间腾起熊熊烈焰,映红了整片冰原。
火光中,她咬紧牙关,任由泪水滑过脸颊,在寒风中凝成冰痕。
“那就——唱到天亮!”她的嘶吼响彻冰原,充满了鼓动人心的力量。
于是,歌声响起了。
有母亲哄睡孩子的呢喃,有村妇捣衣时哼的小调,还有流浪儿街头乞讨的哀歌。这些破碎、走调的声音层层叠叠,汇聚成一片不肯屈服的人声之海。
祭坛之上,百名即将被献祭者本已双目空洞,灵魂渐逝。
可就在这嘈杂歌声钻入耳膜的一刻,他们猛然睁眼——那一双双原本死寂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清明。
有人嘴唇微动,试图跟唱;有人抬起颤抖的手,拍打着身侧冰冷的石台,加入那三短一长的节奏。
终焉谷外,林澈的残魂静静伫立。
他望着那扇缓缓开启的虚无之门,听着噬灵体的低语正不断侵蚀着天地意志,也听着门外那微弱却执拗的歌声,忽然笑了。
那笑很淡,却带着看透一切因果轮回的释然。
玄无欲立于门心,一袭白衣,俯瞰着谷外的一切,缓缓开口:“执念太重,苦海无边。唯有归于虚无,才是永恒安宁。”
林澈没有回应。
他的意识已经超越了个体存亡。他能感知到南境小屋里,熟睡女童唇边未尽的童谣。他能感知到北境断崖上,楚嫣然正握紧手中的徽章。他还能感知到沿海避难营里,陈阿婆抹入泥墙的灰烬,以及眼前这由凡人之口唱出的、不成章法的战歌……
原来火种从未熄灭。
它存在于每一次敲击锅盆的声响中,也凝结在每一滴不肯落下的泪水里。它就是那一句最朴素的呐喊:我在。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抚虚空,感受着这片大地上千万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传来的共鸣。
“叶倾凰……”他低语,声音融进风里,“你说旗主可死,愿不可葬……我懂了。”
这一刻,他放弃了封印、斩杀或是逆转局势的念头,只想成为那首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