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开裂,发出沉闷的响动,像是巨兽翻身时骨骼错位的呻吟。
一股无法言喻的气息自地底苏醒,带着铁锈与战火的味道,带着死亡与忠诚的重量——那是烧焦的皮革、熔化的钢铁、还有战士临终前咬碎牙关的血腥味。
一具铠甲,正从坟中缓缓升起。
无头,却挺立如山。
胸甲斑驳,铁锈与干涸的血迹层层交叠,可那半枚兵符却依旧清晰,纹路古拙,仿佛镌刻着一段被岁月掩埋的誓言。
触手之处,冰冷刺骨,却又隐隐传来一丝温热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即将复苏。
韩十三残魂悬浮半空,枯槁面容上浮现出近乎悲壮的神情。
他盯着林澈,声音低沉而肃杀:“接甲!若你心不诚,甲会焚你神魂!若你志不坚,它将永封此地!”
风沙凝滞,天地无声。
林澈跪在坟前,掌心仍在滴血,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在黄土上洇出点点猩红,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
他没有犹豫——不是因为无所畏惧,而是因为三年补给站的隐忍、十年师娘留下的孤影、那一夜断枪共鸣时血脉深处的颤动,早已为这一刻铺就了道路。
他一步踏前。
五指张开,稳稳按上那冰冷的胸甲。
刹那间,世界崩塌。
亿万兵魂的记忆如洪流倒灌,冲进他的识海——
战火滔天的葬兵岭,三千铁脊营列阵死守,断枪折戟,尸横遍野;玄天宗万剑齐发,剑雨如瀑,却非为护国,而是围剿一对夫妇与襁褓中的婴孩;一位女子披发执剑,怀抱幼童,在血雨中回望山岭,低声呢喃:“若有一日你站上这岭,便是兵神归来……记住,火不在灵台,而在心中。”
那是叶倾凰。
那是他的师娘。
也是他十年来寻找的答案。
记忆碎片翻涌不息,林澈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暴起,灵魂仿佛被千万把刀割裂又重组。
可他咬牙撑住,没有后退半步。
军人的字典里没有后退——这是师父教他的第一句话。
铠甲在他触碰的瞬间活了。
铁片自动延展,锁扣嗡鸣咬合,残破的肩甲、臂铠、战靴如潮水般贴附身躯,每一寸金属都像是认得他一般,温顺而忠诚。
更惊人的是,一杆虚影战旗自他背后冲天而起,旗面残缺,却猎猎作响,旗布无风自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凌厉的“林”字!
那是姓氏,是传承,更是宣战。
远处山坳,柳青萝蜷缩在岩石之后,手中灵镜微微发烫,玉简已自动录下全程。
她的手指死死扣住镜缘,指甲几乎嵌进金属外壳。
不该拍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那些残魂列阵、战甲复苏的画面,每一个都像锤子砸向她二十年信仰的地基。
“你们才是背叛者。”
声音落下那一刻,她忽然想哭。
不是怕,是羞愧。
她想起幼年时父亲因质疑兵神叛逃案而被贬黜边疆……原来他是对的。
“你拍得再多,也改不了——你们宗门,才是背叛者。”
沙哑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
韩十三残魂凭空浮现,枯手一挥,灵镜轰然炸裂,碎片四散飞溅,划破她脸颊,留下数道细小血痕,火辣辣地疼。
“这岭上的每一寸土,都埋着你们不敢看的真相。”他冷冷望着柳青萝,眼中没有杀意,只有悲悯,“回去吧,告诉他们……真正的兵神,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已碎成无数灰烬般的微粒,乘风而去,融入远处岩影之中。
下一秒,柳青萝身后寒意陡生。
她踉跄后退,脸色惨白,最终跌跌撞撞消失在风沙之中。
而坟顶之上,林澈已立于火焰中央。
铠甲覆体,战旗飘扬,暗火战意不再躁动,反而如江河归海,静静流淌于经脉之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曾被讥讽为“灵力为零”的废柴之手,此刻却蕴藏着足以撕裂山岳的力量。
玉佩残片突然剧烈震动,残存的幽蓝火焰一闪而逝,指向北方深处——九号工厂方向。
兵心熔炉,再度躁动。
林澈抬头,望向远方妖兽潮频发的荒原,眸光冷冽如刀。
“师娘,我找到你走过的路了……”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回响,“接下来,该烧了那些遮天的手。”
风起,战旗猎猎。
风卷残焰,战旗指向北方荒原。
那旗帜划破暮色的一瞬,千里之外的戈壁深处,一堆熄灭已久的炉渣突然泛起红光。
老烟枪·陈燧蹲在废铁堆里,叼着一支劣质烟卷,烟头忽明忽暗。
他望着葬兵岭的方向,浑浊的烟灰轻落,他喃喃道:
“认祖了……那孩子真进了葬兵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