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温度……控制……”
“……组织……排水……防……”
旁边,还有瓦西里那略显稚嫩却无比认真、一笔一画写下的注释,甚至还有一个他试图理解的、画得有些歪斜的“大棚结构示意图”!
【轰——!】
阿丽娜的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理性,所有作为领导者必须维持的镇定,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残页,砸得粉碎。
她猛地将这片承载着无限希望、规划着美好未来、如今却成为死亡证明的残页,死死地攥在手心,用力之猛,几乎要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她将它紧紧、紧紧地贴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冰冷的心口,仿佛想要用自己的心跳去唤醒这冰冷的遗物,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已然逝去的梦想。
“啊——!!!!!”
一声凄厉得完全不似她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濒死天鹅的哀鸣,猛地撕裂了村庄上空死寂的帷幕,狠狠地撞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阿丽娜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利箭射穿胸膛的母鹿,倒在冰冷的废墟上。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压抑了太久的悲恸如同火山喷发,化作汹涌的泪水决堤而出。那不是无声的落泪,而是嚎啕大哭,是灵魂被撕裂后最原始、最绝望的宣泄。
“瓦西里!!!彼得!!!玛莎!!!孩子们啊……我的孩子们……!”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刀,割裂着空气,也割裂着所有聆听者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把笔记给了你们……是我告诉你们要建设家园……是我给了你们希望……可我却……我却没能保护你们……!”
她的脸深深埋入焦黑的泥土中,肩膀疯狂地颤抖,泪水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在她脸上糊成一片。
“你们直到最后……最后……都还在想着……怎么把大棚建得更好……怎么让村子活下去……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自责与怜爱,
“你们该有多疼……多害怕……我……我甚至没能……没能找到你们……”
塔露拉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她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那握剑的手,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
云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焦糊味的空气,猛地转过头去,金色的瞳孔中水光氤氲。他抬起手,用力抹过自己的眼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
亚历山大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狼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半截焦黑的木桩上,木屑纷飞。索菲亚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宽阔却剧烈颤抖的背上,泣不成声。
霜星周身的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在她脚下凝结成一片冰霜,她闭上眼,长长的白色睫毛上挂满了细碎的冰晶。晓歌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已满是泪痕,她看着痛哭的阿丽娜,仿佛看到了曾经某个绝望无助的自己。
整个整合运动的核心层,都沉浸在这份源自阿丽娜、也属于他们每一个人的、巨大而纯粹的悲伤之中。这不是软弱,这是对逝去生命的最高祭奠。
时间,在阿丽娜破碎的哭泣声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才渐渐转变为低沉、绝望的啜泣,最终化为无声的、肩膀微微耸动的悲恸。
塔露拉缓缓走上前,她的步伐有些踉跄。她蹲下身,伸出双臂,轻轻地将阿丽娜连同她怀中那片珍贵的残页,一起拥入自己冰冷的怀抱。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撑。
阿丽娜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将脸埋在塔露拉的肩头,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
又过了许久,阿丽娜才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不堪,脸上布满泪痕和污迹,但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眸,此刻虽然盛满了无尽的悲伤,却也有某种东西在沉淀,在凝聚。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那片残页从心口拿开,仔细地、一点点抚平它焦黄的卷边,尽管这徒劳无功。然后,她将它无比郑重地、放进了自己军装最贴心的内袋,紧挨着她依然在跳动的心脏。
云凌走上前,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们倒下了,但别扬科夫斯基没有消失。只要还有一个记得瓦西里、记得彼得、记得玛莎,记得这里每一个名字的人活着,只要他们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还在,只要这片笔记所代表的希望还没有被彻底磨灭,别扬科夫斯基,就永远存在于我们心中,存在于我们未来要建设的每一个家园里!”
塔露拉扶着阿丽娜站起身,她环视着这片浸透了鲜血与希望的废墟,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剑。剑身在灰暗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斜指苍穹,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万载寒冰的深处,却又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复仇火焰: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别扬科夫斯基的血债,乌萨斯帝国必将百倍偿还!他们的理想,由我们继承!他们的名字,将与我们整合运动的事业一同,刻入历史的丰碑,永世长存!”
“永世长存!”
所有干部,包括刚刚止住泪水的阿丽娜,都发出了低沉而坚定的怒吼。这誓言不再仅仅是口号,它混合着泪水、悲伤与无尽的愤怒,如同沉雷般在这片牺牲之地上空滚滚回荡,仿佛在与地底长眠的英灵立下不容违背的契约。
阿丽娜最后望了一眼这片埋葬了她视若己出的孩子们的废墟。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仿佛要将这一切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然不同。那里面,悲伤化为了坚冰,痛苦凝聚成了钢铁。
她轻轻推开塔露拉的搀扶,虽然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她的脊背,却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笔直。
她知道,她的战斗还远未结束。她要带着瓦西里他们的遗志,带着这片残页所承载的、未曾实现的梦想与希望,带着这刻骨铭心的伤痛与仇恨,继续走下去。直到这片大地上,再也没有别扬科夫斯基这样的悲剧发生,直到每一个村庄,都能在阳光下,平安地建起他们自己的“大棚”。
寒风依旧在呼啸,卷起灰烬,如同无数逝去的魂灵在低语。整合运动的旗帜,在远处“凛冬堡垒”上空猎猎作响,而那面空白的英灵丰碑,似乎正等待着用这些滚烫的名字与鲜血,去填满它的第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