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乌萨斯冻原上的一切。它卷起地上的灰烬与黑色的雪沫,发出持续不断、如同呜咽般的低啸,仿佛这片土地本身也在为它所承受的苦难而哀哭。
别扬科夫斯基村。
这个名字曾经代表着冻原上又一个在绝望中挣扎的据点,后来,它短暂地成为了一簇新生的火苗,而如今,它只是一片被彻底夷平的废墟,一个烙印在大地上的、巨大而狰狞的伤疤。
焦黑的断壁残垣以那个巨大的、边缘呈放射状的弹坑为中心,扭曲地匍匐着,像是巨兽蹂躏后留下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味、源石尘埃和冰冷死亡的复杂气味,呛人肺腑。
曾经被寄予厚望的、规划中的大棚区域,如今只剩下几根碳化的、指向阴沉天空的木头桩子,如同垂死者伸向苍穹求救的枯指。
整合运动的所有核心成员,静静地、如同雕塑般站在这片象征着他们最惨痛代价的废墟边缘。
他们刚刚在“凛冬堡垒”赢得了史诗般的胜利,刚刚在篝火与欢呼中庆祝了新生,但此刻,所有的喜悦都被眼前这片死寂的焦土彻底吞噬,转化为沉重如铅的悲恸与几乎令人窒息的肃穆。
塔露拉站在最前方,她那身笔挺的军装此刻仿佛重若千钧,灰色的长发在寒风中狂乱地飞舞,映衬着她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那总是燃烧着坚定火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自责。她的手紧紧按在剑柄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出发白,仿佛要将那金属捏碎。
云凌站在她身侧,那副几乎从不离身的战术目镜此刻也被他摘下,紧紧攥在手中。他那双来自异界的金色瞳孔,失去了往日冷静分析数据时的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哀伤。
他微微仰着头,仿佛不愿让眼眶中那罕见的温热液体滑落,只是死死盯着那片灰败的天空。
爱国者,那山岳般的身躯仿佛也比往日更加佝偻沉重。厚重的铠甲上凝结着冰霜,呼吸面罩下传来的不再是战场上令人胆寒的嘶鸣,而是一种沉重、悠长、仿佛承载了整个种族悲怆的叹息。他巨大的金属靴深深陷入焦土,如同扎根于此,要与这片牺牲之地共同承受这份重量。
雷德默默擦拭自己的长刀 ,兜帽遮住男人的面庞 ,不知道在作何感想 ……
霜星沉默地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她周身的寒气似乎比以往更加刺骨,蓝色的眼眸倒映着眼前的荒芜,冰封的情感下是难以言喻的刺痛。
亚历山大紧紧抿着嘴唇,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因紧绷的肌肉而扭曲,他身边的索菲亚早已泪流满面,紧紧依偎着他,寻求着支撑,也给予着支撑。
晓歌低着头,蓝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但那双曾经只握利刃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黑键与布兰卡并肩而立,莱塔尼亚的贵族少女将手轻轻放在身边挚友的手臂上,无声地传递着安慰,而黑键的目光则复杂地扫过废墟,仿佛在审视着命运的无常与残酷。
就连逐渐懂事变得安静得像道影子的贝拉,此刻也微微蜷缩着身体,淡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哀恸。
而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落在那个走在最前面,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身影——阿丽娜。
她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向那片她曾经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废墟。她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白色长发,此刻有些散乱,沾染了风中的黑灰。印有整合运动徽记的围巾,无力地垂落在胸前,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
她的目光,像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绝望而又贪婪地扫过眼前的每一寸焦土,试图从这彻底的毁灭中,找回一丝熟悉的痕迹。
这里……这里曾经是村口,老松树下,她第一次对躲在屋里的村民们喊话,声音在风雪中传播……
那里……那里曾经是分发麦粥的地方,伊万那孩子,小心翼翼地将碗递给饿坏了的小孩……
更远处……那堆坍塌的、被烈焰熏得漆黑的乱石……那是谷仓!是瓦西里、彼得、玛莎他们,第一次用木炭在墙上描出“人”、“民”、“团结”、“解放”的地方!是他们选举村支部,围坐在火堆旁,眼睛里闪烁着希望之光的地方!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阿丽娜的喉咙里溢出。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扑到了那面象征着知识与希望起点的谷仓遗址前。
她猛地跪倒在地,冰冷的冻土和碎砾瞬间浸透了她的衣物,刺骨的寒意直达骨髓,但她浑然未觉。
她伸出那双曾经抚慰过无数伤痛、教导过孩子们识字、分发过救命粮食的手,此刻却如同失去控制的机械,开始疯狂而又无比轻柔地在那片冰冷的、混杂着泥土、源石残渣和未燃尽木炭的废墟中挖掘着,摸索着。
“在哪里……在哪里……”
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在她满是灰烬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泥泞的痕迹,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瞬间凝结成冰。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留下……”
她的手指被尖锐的碎石划破,鲜血混着污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固执地、一遍遍地翻找着,像是在寻找她丢失的魂魄。
突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人如同被冻结。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与众不同的、略带韧性和厚度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屏住呼吸,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她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神圣的、无比缓慢轻柔的动作,一点点、一点点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灰烬、冻土和融化的雪水。
渐渐地,一片被烧得焦黄卷曲、边缘破碎不堪的纸张,显露了出来。它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为飞灰,大部分内容都已被高温碳化,只剩下残破的一角。但就在那一角上,还勉强能辨认出用炭笔写下的、她无比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笔迹!
是那本笔记!是她那本随身携带、记录着云凌队长传授的从作物轮作到三三制战术等各种知识,倾注了她无数心血与希望,并在离开别扬科夫斯基村前,亲手送给那个眼神炽热、名叫瓦西里的年轻人的笔记本!
在这一角残页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零星的、如同遗言般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