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而仁慈的手,温柔地、无限地拉长、凝固。
病房里的一切都消失了,仪器单调的“嘀嗒”声、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所有的一切都退潮般远去,化为一片模糊的背景。
世界,他的整个世界,骤然收缩,聚焦,最终只剩下那张病床,以及床上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睁开了双眼的身影。
夕阳最后的、也是最浓烈的金辉,仿佛舞台上的追光,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布兰卡的脸上。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双曾经如同蒙尘的紫水晶、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眸,此刻,正微微睁着。
久违的光线似乎让她有些不适,眼帘虚弱地轻颤了几下,但最终,它们还是适应了,清晰地、努力地,倒映着窗外那片燃烧般的瑰丽晚霞,以及……近在咫尺的、他那张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显得有些扭曲、写满了无法言说情感的脸庞。
更让黑键的灵魂为之震颤、几乎要碎裂开来的——是她的嘴角。
那苍白了太久、失去了血色的唇瓣,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重逾千钧的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清晰的弧度。
一个含泪的、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在此刻的黑键眼中,比整个哥伦比亚所有霓虹加起来还要璀璨、还要真实的微笑,在她苍白了太久的脸上,如同在极北永冻的荒原之上,历经漫长严冬后,于冰雪初融的缝隙中,顽强绽放出的第一朵、带着露珠的娇嫩花朵。
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同样泛红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地没入洁白的枕巾,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黑键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的雕像。大脑一片彻底的空白,所有的思维、逻辑、语言能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和震撼剥夺得一干二净。
他死死地、贪婪地、近乎绝望地盯着那双终于睁开的、重新焕发出生命光彩的眼睛,盯着那个他以为此生再也无法见到的、独属于布兰卡的温柔微笑。他甚至连眨眼都不敢,瞳孔剧烈地颤抖着,生怕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个动作,这如同神迹降临般的景象就会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啪”的一声,碎裂消失,让他重新坠回那个只有等待和绝望的冰冷现实。
他是不是……终于疯了?因为无法承受的希望渺茫,而产生了如此逼真、如此残酷的幻觉?
就在这近乎令人窒息的、被无限拉长的寂静之中,布兰卡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无法完全掌控的眼帘,目光努力地、一点点地在他因巨大冲击而显得茫然空洞的脸上聚焦。
她的眼神似乎还有些涣散,带着刚刚挣脱漫长噩梦的恍惚与迷茫,但渐渐地,那目光变得清晰、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无尽的黑暗与时间,深深地、深深地望进了他紫色眼眸的最深处,那里有他所有的担忧、所有的坚守、所有不为人知的改变。
她极其干涩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长久的静默和虚弱而没能发出声音。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艰难地调动着沉睡太久而变得生涩的身体机能,也像是在进行着某种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沉重而深刻的确认。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缓缓流转,掠过他清瘦了许多的脸颊,掠过他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掠过他周身那份与以往莱塔尼亚贵族截然不同的、沉淀下来的坚韧气息。
然后,她再次尝试。
她用那刚刚苏醒、还带着明显干涩与沙哑,却依旧能听出原本动人底色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吐得缓慢而用力,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感慨与了然的欣慰,轻轻地,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地凿穿了黑键最后的怀疑,说道:
“ 我亲爱的弗雷德里克啊………你…………终于成为了你自己了啊…………”
……
……
声音落下,如同最后一片拼图归位。
(泰拉众生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