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凌虚弱地、艰难地睁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强行从苍白的嘴唇边挤出一个试图安抚她们的、无比勉强的笑容,然而胸腔的震动却立刻引来了更剧烈、更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
“我……我真的没事……就是……就是有点脱力,有点累……让我……休息一下……就好……真的……”
他气若游丝地保证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屋外的风声掩盖。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床边这两位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女性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穿的、混合着愤怒、担忧与心疼的复杂目光,心中既充满了被人在乎、被人关心的温暖暖流,也涌起了浓重的、让他在心底苦笑的愧疚之情。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以这样虚弱狼狈的姿态倒在她们面前,让她们本就沉重的肩膀上,再增添一份对他的牵挂。
趁着阿丽娜因心疼而别过头,起身去旁边木盆里重新涮洗布巾,而塔露拉被门外一名浑身浴血的战斗小队队长急切汇报战况的声音短暂引开注意力的、那个无比珍贵的刹那间隙,云凌迅速抬起了右手 ,点开了系统手表的信息面板。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所剩不多的力气,迅速从那个与他命运紧密相连的【系统商店】中,兑换了一颗散发着淡淡清凉气息、标注着“地球联邦军用强效退烧·速效型”的白色药片。
随即,他借口喉咙干灼、需要喝水,在阿丽娜急忙转身递来水碗时,用身体巧妙地遮挡住她的视线,将那颗小小的药片混着微温的清水,迅速吞服而下。
几乎是在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清凉而舒爽的药力便迅速在他近乎枯竭的体内化开,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开始温和却有效地驱散那几乎要烧迷糊他神智、摧毁他意志的可怕高热。
他在心中默默地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尽可能表现得“好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这些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们,为他担惊受怕了。
就在屋内气氛依旧凝重,阿丽娜的轻声啜泣和塔露拉压抑的怒火无声交织之时,石屋那扇简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地从外面推开了。
身上带着屋外寒气的霜星,以及跟在她身后的雷德、索菲娅三人,依次静静地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用语言精确描述的、复杂无比的神情——那里面既有对战友阿列克谢壮烈牺牲的、深切的悲伤与哀悼,有对这场惨胜之后、沉重代价的痛惜,但奇异地,也混杂着一丝因为找到了某种重要之物、完成了某个沉重承诺而带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振奋与慰藉。
“塔露拉,阿丽娜,云凌……”
霜星那如同雪原上冰风般清冷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三人,最后落在了床上虚弱不堪的云凌身上,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们……找到那个女孩了。”
她说着,微微侧过了她那纤细而挺拔的身躯,让开了门口的视线。
只见她的身后,被身材高大的杨格和心思细腻的佩特洛娃一左一右小心搀扶着的,正是那个脸上、衣襟上还沾染着已经变得暗红、属于云凌的斑驳血迹,眼神依旧带着些许惊恐与茫然,如同受惊小鹿般的女孩——辛西娅。
“我们仔细核对过了所有信息和细节,”
霜星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高强度厮杀而变得异常沙哑,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正努力支撑起身体、望向这边的云凌,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就是我们在那个地狱般的矿场里,向那位垂死的父亲……郑重承诺过,一定要找到并保护好他的女儿。辛西娅。”
“辛西娅”这个名字被清晰道出的那一瞬间,石屋内仿佛被施加了某种定身的法术,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连空气都为之凝固的绝对寂静之中。
阿丽娜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温柔的眼眸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目光在虚弱微笑的云凌和那个懵懂无助的女孩之间来回移动,仿佛在确认这并非幻觉。
就连一向沉稳如山、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塔露拉,此刻也明显地怔在了原地,她那灰色的龙瞳微微收缩,目光带着同样的震惊,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云凌,又缓缓移向那个脸上带着血污、眼神怯生生的女孩,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将云凌和霜星二人在矿场共同立下的那个悲壮的承诺、云凌近乎拼命的执着、与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被拯救出来的生命,彻底联系在了一起。
云凌靠在床头,微微喘息着,目光越过众人,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被带到屋内的辛西娅。
他看着那张依稀与记忆中,在矿坑旁那位用尽最后力气、托付遗愿的垂死父亲有几分相似的、稚嫩却已初显坚韧轮廓的脸庞,看着她小脸上那属于他自己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斑驳血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比复杂的澎湃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心防,涌上心头——那里面,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完成沉重承诺后的、如释重负的欣慰;有对命运如此无常、却又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的、深沉感慨。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重量,从那位逝去的父亲手中,通过自己的鲜血,稳稳地传递到了自己的肩上,关乎这个女孩的未来,关乎更多像她一样需要被拯救的生命。
他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的剧痛与虚弱,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向那个似乎被眼前场面吓住的女孩,露出了一个他所能做到的、最温和、最不带任何侵略性的、安抚般的笑容,然后用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一只休憩蝴蝶般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你……就是辛西娅吗?”
女孩——辛西娅,听到了他的询问,缓缓地抬起了那双依旧带着惊恐与迷茫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躺在床上的云凌。
她看着这个陌生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却有着一双温暖金色眼瞳的哥哥,看着这个在最后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用他自己的身体和温热的鲜血,为自己构筑了最后一道生命屏障的人。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确认,随即,大颗大颗、晶莹剔透如同珍珠般的泪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种混合着悲伤、欣慰与某种新生的希望的情绪在空气中默默流淌。
过了好一会儿,塔露拉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胸中的积郁,她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清醒,看向云凌,语气复杂地解释道:
“你以为你们的行动能瞒过所有人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也有一丝庆幸,
“今天清晨,当我和阿丽娜发现你,还有霜星、亚里山大他们几个核心成员都不在营地,一种强烈的不安和直觉就告诉我,一定是出事了,而且绝不是小事。”
她的目光扫过霜星和雷格,最后又落回云凌身上。
“我立刻找到了营地的守卫,详细询问了情况。”
她继续说道,语气沉稳而清晰,
“守卫告诉我,看到你们一行数人,在我和阿丽娜看着战士们训练时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营地,行进的方向,正是通往这个霍比列夫村。结合我们之前得到过的、关于纠察队可能对这一带村庄下手的零星情报,我立刻意识到你们可能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陷入了巨大的危险之中。”
她的拳头不自觉地再次握紧,指节泛白。
“没有任何犹豫,我立刻下令第一大队全员紧急集合,以最快的速度,沿着你们离开的方向急行军赶来。幸好……幸好我们赶上了,在最后的关头赶上了……”
她的声音到最后,微微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里面所蕴含的情感,远比任何责备都更加沉重。
云凌躺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塔露拉的叙述,心中恍然。原来,并非幸运女神的偶然眷顾,也并非什么命运的巧合。
而是塔露拉身为领袖的惊人敏锐、果断决绝,以及那份深藏于冰冷外表之下、对同伴安危的极度重视,才使得整合运动的暂编第一大队能够如同神兵天降般,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战场,完成了对已被云凌小队成功拉扯、分散了力量的纠察队的致命一击,最终扭转了战局,拯救了所有人。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那份沉重的愧疚感,稍稍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信任与责任感。他看向塔露拉,看向阿丽娜,看向屋内的每一个人…………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辛西娅身上,在心中默默地、无比郑重地立下了新的誓言:
“为眼前这美好的一切,我将献上自己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