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一切安好,爷无需挂心。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他看向平儿,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平儿心中一暖,仿佛数月来的所有辛劳与担忧都在这一句简单的话语中得到了慰藉。
她连忙侧身让开道路,柔声道。
“爷一路风尘仆仆,才是真的辛苦。热水和换洗的干净衣物早已备妥,爷快请进府歇息,解解乏。”
秦易“嗯”了一声,不再多言,率先迈步向府内走去。
经过晴雯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伸出手指,用指节轻轻碰了碰儿子那胖乎乎、嫩滑如豆腐的小脸蛋。
小家伙似乎并不怕生,反而觉得有趣。
咿呀一声,竟伸出两只小肉手,一把抓住了他那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不肯松开。
晴雯见状,心中一紧,生怕孩子不知轻重碍了爷的事,忙低声道。
“铄儿,快松手,别抓着爷。”
秦易却并未立刻抽回手,反而任由儿子那柔软温热的小手紧紧抓着。
目光在晴雯那张因生育和将养而愈发显得明艳动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见她气色红润,眉眼间以往那份尖锐的棱角已被一种沉静的、属于母亲的柔和光辉所取代,便淡声道。
“无妨。孩子养得不错,辛苦了。”
简单却清晰的五个字,如同春风化雨,瞬间驱散了晴雯心中所有的不安与忐忑。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让她苍白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淡淡的、真实的笑意红晕,她低下头,声音更轻了几分。
“是托爷的福泽,铄儿才能平安康健。”
他的目光又转向一旁眼巴巴望着他、满脸都写着“快夸我我把府里照顾得很好”的香菱。
和站在她身旁、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史湘云。
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语气也放缓了些。
“府里多了些活泼气,很好。有劳史姑娘陪伴香菱。”
香菱立刻像是得到了最高奖赏,眼睛亮得惊人,几乎要雀跃起来。
史湘云也悄悄松了口气,觉得这位传闻中威严冷峻、杀伐决断的镇国公,似乎也并非那般不近人情。
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沉稳气度。
进入府内,熟悉的景致依旧,却因主人的归来而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
早有伶俐的大丫鬟备好了温度恰到好处的香汤。
秦易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征尘与疲惫。
换上柔软舒适的月白色家常直裰,长发未冠,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住。
这才觉得连月来紧绷的神经真正松懈下来,属于“家”的宁静与安然缓缓包裹全身。
稍事休息,缓过精神后,便是设在花厅的接风家宴。
席面并未刻意追求奢华炫目,但样样精致可口,多是秦易平素偏好的清淡口味。
席间,香菱和史湘云最为活跃,如同两只快乐的黄莺,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这几个月发生的趣事。
席间气氛倒也其乐融融,暖意盎然。
然而,温馨的宴席终有散场之时。
当书房那扇厚重的紫檀木门被平儿亲手轻轻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厅堂隐约传来的笑语。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从暖春步入了凛冬,变得凝重而肃杀。
“爷。”
平儿奉上一杯温度适口的醒酒茶,声音压得极低,开始条理清晰、巨细无遗地禀报他离京这数月间,京中发生的所有重要事务。
从旧勋集团日益露骨的串联与针对他的弹劾暗流,到龙禁卫内部权力被李翰等人逐步渗透与更迭的细节。
从陛下几番意味深长的询问与态度变化,到贾府在经济和政治双重打压下日益艰难、已然接近崩溃边缘的处境……
秦易静静听着,背靠着宽大的太师椅,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边缘缓缓摩挲,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陛下的猜忌已从隐晦的审视化为了实质性的权力剥夺与制衡。
旧勋们的围攻也已然从暗处的流言蜚语升级到了明处罗织罪名、图穷匕见的地步。
局势,比他离京前预想的,还要严峻几分。
“知道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府中内外戒备,从今日起,提到最高等级。外松内紧,许进不许出,所有采买人员需再三核查。”
“爷放心。”
秦易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那沉沉的夜色。
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那潜藏在京城每一个角落的危机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