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摇了摇头,先是替秦易和秦业布菜斟酒,周到体贴。
随即将一道炖得汤汁奶白、烂熟入味的山药乳鸽汤轻轻移到晴雯面前,温声道。
“妹妹多喝些这个,最是滋补气血,利于下奶。今日守岁,若是累了,便早些抱铄儿回去歇息,不必强撑。”
席间气氛和睦融洽,虽不似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守岁宴饮时必有笙歌助兴、舞姬献艺那般喧闹浮华。
却自有一股寻常富贵人家难得的温馨、安宁与真切。
秦易目光缓缓扫过养父满足的容颜,姐姐欣慰的笑容,弟弟腼腆却放松的姿态,儿子懵懂可爱的睡颜。
以及身边这三位性情各异、却在此刻构成一幅和谐画面的女子。
心中那份属于“家”的牵绊与责任感,似乎在这除夕夜的暖意中又加深、加厚了一层。
这是他凭借自身能力与谋略,于这波谲云诡的世间挣来的一方安稳天地。
远比那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内里却充斥着勾心斗角、倾轧算计的所谓豪门巨室,更令人感到踏实与心安。
秦业看着这满堂儿孙,尤其是健壮活泼的孙儿秦铄,忍不住捻须微笑,对身旁的秦易低声道。
“易儿,看到你们兄弟姐妹和睦,铄儿康健,为父这心里,就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这个年,过得踏实。”
秦易闻言,心中微暖,举杯向养父敬酒。
与此同时,隔了数条街巷的荣国府内,同样是除夕夜宴,气氛却截然不同。
虽然正堂荣禧堂内依旧席开数桌,杯盘罗列。
但仔细看去,菜色的精致程度与往年的山珍海错相比,已是大打折扣,多了些寻常鸡鸭鱼肉充数。
席间的笑语寒暄,也总透着一股强颜欢笑的勉强与挥之不去的滞涩感。
贾母勉强端坐主位,身上穿着象征吉庆的五福捧寿绛色袍子。
脸上撑着惯常的慈祥笑容,接受儿孙们的叩拜敬酒。
但那眼底深处的忧虑与对家族前景的茫然,却如同蛛网般难以尽数掩饰。
王夫人更是因兄长王子腾被革职夺爵、自身病情反复以及府中日益窘迫的境况,显得没什么精神。
只是机械地应对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愁云。
宝玉倒是试图活络气氛,穿了件大红金蟒狐腋箭袖。
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说了几个从外面听来的笑话趣闻。
然而,应和者寥寥,贾政面色沉凝,贾赦心不在焉,姊妹们也多各怀心事。
他的笑话便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便沉寂下去。
他见黛玉独自默默坐在离主位稍远的角落,面前精美的瓷碟几乎未动。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帕子,神色清冷如窗外寒月,便忍不住凑过去,低声关切道。
“林妹妹,你怎么都不动筷子?可是身子又不爽利了?还是这菜不合胃口?”
黛玉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见他眼中依旧是那份不涉尘俗、浑然不知柴米贵的纯粹关切。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既有些微暖意,又涌起一股更深的无力与悲哀,只淡淡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没什么,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二哥哥自便。”
探春和李纨则忙于照应席面,打理琐事,指挥丫鬟仆妇们上菜斟酒,安排座次,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操劳过度的憔悴。
一场本该是合家团圆、辞旧迎新的除夕盛宴。
就在这种无形的经济压力与人情冷暖的凄清氛围中,显得有些潦草和意兴阑珊地接近了尾声。
回到清冷寂静的潇湘馆,值夜的紫鹃将炭盆拨得旺了些,跳跃的火光映着她担忧的面容。
她看着临窗而立、望着窗外那一轮冰盘般清冷圆月的黛玉,忍不住轻声道。
“姑娘,方才我听底下小丫头们嚼舌,说镇国公府那边,今日可是热闹温馨得很。秦公爷、秦老太爷、秦家大姑娘、钟哥儿,还有几位姨娘,带着小公子一处守岁家宴,听说小公子乖觉得很,不哭不闹……平儿姑娘将府里打理得妥妥帖帖,上下都是欢欢喜喜的……”
黛玉沉默地听着,没有接话,只是将身上那件秦易之前通过平儿之手送来的、毛色纯净雪白的狐皮斗篷拢得更紧了些。
那柔软丰厚的皮毛触感异常温暖,仿佛还隐约沾染着原主人身上那种沉稳如山、令人心安的气息。
窗外,远远近近地传来京城其他府邸乃至民间守岁的爆竹声,噼啪作响,热闹非凡,愈发反衬出潇湘馆内的冷寂与孤清。
在这举家团圆、共享天伦的除夕之夜,仅仅相隔数里之遥的两个国公府邸,却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光景,两种际遇。
其中的冷暖滋味,唯有身处其间者,方能深切体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