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归来,沉重(2 / 2)

“弟子在藤袭山,遭遇了一头异常之鬼。”

鳞泷见弟子如此正式,便带着几分疑惑,坐下,听白鸟岩说。

白鸟岩没有停顿,继续描述,每一句话都清晰:“其形体如山峦般庞大臃肿,周身增生着数十甚至上百条手臂,形态扭曲狰狞。鬼首被数条极粗壮的巨臂重重缠绕掩盖,只能看见一只昏黄的巨大竖瞳和布满獠牙的巨口。它力量狂暴,性情极端癫狂嗜血……”

“……它,”白鸟岩的语调出现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滞涩,“它……认得弟子腰间这面具的样式。”

对面,那佝偻着的矮小身影,在白鸟岩说出“认得”二字的瞬间,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推了一下,猛地向侧面歪倒了一刹那!鳞泷的头颅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虽然被面具完全遮挡,但白鸟岩能想象到面具之后,那双眼瞳必然是骤然收缩到了极限!

“什……么?!”一声压抑不住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从面具下急促地冲了出来,那声音里的惊骇、难以置信和瞬间被引爆的旧痛。

白鸟岩没有回避师傅的反应,带着沉痛的力量继续叙述:“它不仅认得这面具,师傅……它呼唤了您的名字——鳞泷。那呼唤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仇恨!”

“它咆哮着,咒骂着,声称是您将它囚禁于藤袭山,漫长岁月使其怨恨发酵、扭曲膨胀。”白鸟岩的声音愈发低沉,每一个字都如同凿击,“它在疯狂中……在向弟子攻击之前,如同清点战利品……数了十三次!”

“一个!两个!三个!……十一!十二!十三!”

当白鸟岩清晰而缓慢地复述出那冰冷的计数,尤其是最终落定的那个“十三”,对面的鳞泷师傅发出了如同野兽濒死般压抑的、从喉管深处挤出的“嗬!!”的一声!那矮小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灵魂正遭受着最残酷的鞭笞!他那死死压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抬了起来,似乎想去抓住什么支撑,又似乎只是想捂住那瞬间被撕裂开的巨大创口,但最终只是在空中徒劳地抽搐了几下,便又无力地重重落下,砸在自己屈起的腿上。

呜咽。

那不是孩子的抽泣,不是女人的柔弱。那是从一位年长、威严、历经无数风霜的战士的胸膛深处,如同火山岩浆般冲破最后禁锢的悲鸣!低沉、浑厚、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与铺天盖地的绝望!

“呜……呃啊……”

鳞泷的头颅深深埋了下去,几乎碰到了膝盖。那宽厚的肩膀在剧烈的悲恸中无法遏制地猛烈起伏、抽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被巨石碾过肺腑的破碎声响。那红色天狗面具的侧面,在炉火幽暗光芒的映照下,清晰地滚落下几颗巨大的、沉重的水珠——那是无法承载、终于满溢而出的眼泪,无声地砸在他深蓝色的裤子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色。那泪水仿佛汇聚了十三次心碎的重量。

白鸟岩静静地看着。没有劝慰的话语。任何言语在这样厚重如山的悲痛面前,都苍白无力得如同浮尘。他只是那样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如同磐石,用自己的沉默和存在,承载着恩师此刻无法言喻的滔天哀恸。炉火的光芒在泪珠坠落的瞬间仿佛被冻结。

狭雾山的风,在木屋外呼啸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