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狼毫笔,在晋升名册上 “陆尘” 两个字旁边,重重写下 “晋升什长”,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格外清晰:
“各位弟兄放心,军功面前没私情,陆尘的功劳够,该升!”
说着把名册往刘青远面前一推。
“你也看看,这是林将军递来的推荐信,附着西北十名老兵的签字按印,可不是空口说白话。”
刘青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捏着衣角的手都在抖,想说什么,却被士兵们瞪得把话咽了回去,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后背全是冷汗。
消息传到陆云许耳中时,他正在校场上给新划拨来的十名士兵讲防御技巧。
他手里捏着根手腕粗的木杆,在沙地上画出冰棱浅沟与连环绊马桩的配合阵型,木杆戳在 “冰棱区” 时格外用力:
“兽潮来的时候,冰棱先绊住它们的脚,绊马桩再缠腿,咱们在墙头放箭,这样伤亡能减一半。”
沙粒被木杆扫开,露出底下坚硬的土层,像他说的话一样实在。
“陆队!您升什长啦!以后我们就跟着您混了!”
一名刚入营的新兵举着长枪喊,声音亮得像铜铃,周围的士兵都跟着起哄,笑着往他身边凑。
陆云许闻言,只是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木杆依旧指着地上的阵型,淡淡一笑:
“升不升什长,不影响咱们守防线。把弟兄们的命护住,把防御做扎实,比什么都强。”
他蹲下身,捡起块碎石压在画好的阵型图上。
“比如这冰棱的角度,得对着兽潮来的方向,差半寸反光就弱了,哨兵容易看漏。”
林月萱站在校场边缘的老槐树下,手里还攥着刚整理好的军需明细,看着陆云许的侧脸 ——
阳光落在他沾着沙尘的额角,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明明立了大功,却半点不见骄躁,反倒比平时更专注于讲战术。
她眼底泛起暖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边缘 ——
刘青远总盯着 “什长” 的位置算计,可他不懂,陆云许赢得的从来不是职位,是弟兄们愿意把后背交给他的信任,这份分量,比任何官职都重。
而营房的角落里,刘青远刚从王主事帐里灰溜溜出来,就听见校场的欢呼声。
他攥着的茶杯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粗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茶水顺着砖缝流,像一道狼狈的泪痕。
他看着校场上被士兵围着的陆云许,牙齿咬得咯咯响 ——
自己费尽心机阻挠,反倒让这小子借机会更得人心,连王主事都不给面子。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又开始疼,可他心里的偏执更甚,盯着陆云许的背影,无声地嘶吼:
“陆尘,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我绝不会再让你这么顺!”
风卷着校场的笑声过来,刮在他脸上,像一记无声的耳光,而他没看见,自己身后,几个士兵正对着他的背影皱眉摇头 ——
一次次的小动作,早让他在弟兄们心里,成了跳梁小丑。
校场上,陆云许已经拿起铁铲,给士兵们示范如何快速挖冰棱沟:
“西北的冻土硬,先浇点温水再挖,省力气。”
士兵们跟着他一起弯腰铲土,铁铲撞在地上的声响,混着笑声,在阳光下格外踏实。
升职的消息像颗小石子,投进营里的水里,溅起的不是争名夺利的浪花,是弟兄们对公正的盼,对靠谱领头人的信 ——
而这,正是护国军最该有的样子。
入夜的护国军大营静得只剩巡逻兵的脚步声,踏在冻土上 “嗒嗒” 响,像敲在绷紧的弦上。
刘青远的营房却像被妖兽闯过般一片狼藉 ——
桌上歪歪扭扭地杵着半坛劣质烧酒,陶坛口豁了个小口子,浑浊的酒液顺着坛沿往下淌,在案几上积成一小滩,黏住了几张揉皱的军报;
空酒碗滚得满地都是,有的摔出月牙形豁口,有的还沾着半干的酒渍,连他平日里擦得锃亮的队长令牌,都被随意扔在桌角,牌面蒙着层薄灰,与旁边的酒渍印叠在一起,没了半分体面。
刘青远瘫坐在吱呀作响的胡凳上,后背佝偻得像块被压弯的老松木,粗布军袍皱巴巴地堆在腰间,露出的裤腿沾着泥点,完全没了白日里 “刘队” 的威严。
他左手死死攥着酒坛,指节捏得发白,坛身的陶土被汗浸湿,滑溜溜的;
右手却小心翼翼地捏着枚皱巴巴的布制护身符 ——
那是三日前,他趁陆云许去操练时,猫着腰在其铺位草席缝里抠出来的,当时布片还沾着点干草屑,他偷偷在衣襟上蹭了又蹭。
护身符不过掌心大小,用最普通的粗棉布缝制,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哪家士兵的老母亲眯着眼缝的活计。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安” 字,红丝线脱了头,边缘毛糙得扎手,连最低等的安神灵力都没加持,就是块再寻常不过的平安符。
可刘青远却像攥着块暖玉,又像捏着块烧红的烙铁 ——
他打心底认定,这是林月萱亲手绣给陆云许的 “护身灵符”,是能护着那小子在战场上逢凶化吉的宝贝。
他把护身符贴在胸口,粗布蹭着发烫的皮肤,连心跳都跟着乱了节奏 ——
那心跳里,一半是疯涨的嫉妒,一半是扭曲的渴望,像两条毒蛇在胸腔里缠咬。
“咕咚” 一声,他仰头灌下一大口烧酒,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眼泪都逼了出来。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可心底的妒火更烈,顺着喉咙烧下去,连酒液都压不住。
“凭什么…… 凭什么你陆云许能得她的护身符?”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营帐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唾沫星子溅在地上的酒渍里。
“你不过是个新兵,凭什么让她跟着你去西北,帮你查账,替你说话?我守在她身边这么久,她连个正眼都没给过我!”
他把脸埋在掌心,粗糙的掌心蹭得脸颊发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 “没有陆云许” 的场景:
他站在校场上,手把手教林月萱握刀,她的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手背,软乎乎的;
他和她一起守在了望台,夜里的星光落在她脸上,她指着最亮的那颗说 “这颗星像西城墙的据点,最稳当”;
她会坐在营房里,就着油灯缝护身符,然后轻轻放在他手心,指尖带着针线的暖意:
“刘队,下次出任务,你要平安回来。”
这些幻想像淬了毒的蜜,甜得他心口发颤,又疼得他猛地抬起头。
攥着护身符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指甲几乎要把粗布掐破,细细的布丝嵌进指甲缝里,刺得指尖发麻,他却浑然不觉。
“陆尘!都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里满是怨毒,唾沫星子喷在桌腿上。
“是你抢了我的位置,是你毁了我的念想,是你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都夺走了!”
酒坛很快见了底,他把空坛往地上一摔,“哐当”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来,陶片溅得满地都是,有块小碎片弹到他的靴底,他也没躲。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一会儿是陆云许被士兵簇拥的模样,一会儿是林月萱对着陆云许浅笑的脸。
他颤抖着伸出手,反复摩挲着护身符上的 “安” 字,指尖划过歪歪扭扭的笔画,仿佛那里面藏着他唯一的希望 ——
只要陆云许消失,林月萱就会回头看他,这一切就都能回到 “该有的样子”。
“嗒嗒嗒”,帐外的巡逻脚步声越来越近,靴底踏在冻土上的声响像敲在门楣上。
刘青远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回过神,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慌忙把护身符塞进怀里,用衣襟紧紧裹住,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被人看到这份见不得光的偏执与狼狈。
他挣扎着坐直身子,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酒渍,手背擦得脸颊发红,试图摆出 “队长” 的威严 ——
白日里,他是指挥小队的刘队,要板着脸训话,要维持体面;
只有在这深夜的孤帐里,在酒精与嫉妒的裹挟下,他才敢扯下伪装,暴露自己的阴暗:
像一头困在牢笼里的野兽,一边疯狂渴望着不属于自己的光,一边又恨透了那道光的主人。
脚步声渐渐远去,营房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刘青远靠在冰冷的帐壁上,胸口的护身符硌得他生疼,却像个滚烫的烙印,深深烫在他心里。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最后闪过的,还是林月萱站在陆云许身边的模样 ——
她笑着听陆云许讲防御阵型,阳光落在她发梢上,连睫毛都泛着光。
那笑容像一把钝刀,把他的嫉妒与不甘,一刀刀刻得更深。
夜还很长,帐外的风卷着霜气,帐内的酒气还没散。
他心里的那颗 “心魔”,正借着酒意与痴念,疯狂地生根发芽,缠得他快要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