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不好看不要紧,实在就行。”杨浩宇想起她蹲在田埂上记笔记的样子,铅笔头磨得短短的,本子垫在膝盖上,风吹得纸页哗哗响,她就用石头压住边角,一笔一画地写,“比那些光说不练的强多了。”
雪停时天已放晴,太阳把雪地照得晃眼。三人拿着扫帚去扫晒谷场,赵刚故意把雪往对方身上扬,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苏婉清的围巾滑落下来,露出半截脖颈,冻得通红,杨浩宇瞅着没人,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往她脖子上绕,粗毛线蹭得她耳朵发烫。
“浩宇哥,你看!”赵刚指着试验田的方向,雪地里有串脚印,从田埂一直延伸到仓库后墙,“像是张大爷家的二小子,他昨天说要回来帮咱整理资料。”
话音刚落,仓库后就传来咳嗽声,一个穿蓝布衫的青年探出头,手里抱着摞书,冻得鼻尖发红:“杨大哥,苏大姐,我爹让我来的。”他是张大爷的二小子张建军,在县农校念了两年书,暑假回来帮家里割过麦。
张建军把书往仓库桌上一放,都是《作物杂交育种》《土壤肥料学》之类的,封皮都磨卷了边。“我在学校借的,上面说的杂交步骤,跟你们试验的法子差不多,就是咱缺个显微镜,不然能看清楚花粉的形态。”他翻着书,指着里面的插图,“你们看,这籼稻和粳稻的花粉粒,形状差着这么多,能杂交成功,真是奇了!”
苏婉清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点在插图上:“我就觉得它们的稻花不一样,籼稻的花开得早,粳稻的花谢得晚,特意在开花时把它们挪到一块儿,没想到真能结籽。”
杨浩宇往灶膛里添柴,火光照着张建军年轻的脸,忽然想起自己刚接手试验田时,也是这么一股子愣劲儿,对着农技站借来的书瞎琢磨,把好好的稻种播早了半个月,冻得苗都蔫了,蹲在田埂上直掉眼泪。
“建军,你来得正好,”杨浩宇往锅里添水,“帮咱把这两年的记录整理成报告,你懂文化,写出来的东西规范。”
张建军拍着胸脯:“没问题!我在学校写过实习报告,保证把数据列得清清楚楚。对了,我还带了测芽率的工具,咱把留种的稻子抽样试试,看发芽率能到多少。”
赵刚一听来了劲,从陶瓮里抓出把稻种:“我来数!一百粒一组,看能发多少芽!”他蹲在地上数稻种,阳光透过仓库的窗棂照在他手背上,把汗珠都照得亮晶晶的。
苏婉清往盆里倒温水,张建军把稻种泡进去,嘴里念叨着:“水温控制在25c,泡十二个小时,再放到发芽箱里……咱没有发芽箱,用棉被裹着保温也行。”
杨浩宇看着他们忙活,自己拿起扫帚去扫仓库门口的雪。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像在数着日子。远处的村庄屋顶都盖着雪,张大爷家的烟囱冒着烟,一缕缕的,被风吹得歪歪扭扭。
他忽然想起王技术员说的话:“种地不是靠蛮劲,得靠脑子。”这两年,他们仨就像试验田的稻子,扎根在土里,使劲儿往上长,风来了不折,雨来了不垮,终于等到了沉甸甸的穗子。
仓库里传来赵刚的欢呼:“泡好的稻种发亮了!跟珍珠似的!”接着是苏婉清的笑声,脆生生的,像雪化后滴在屋檐下的水。杨浩宇靠在门框上,望着晒谷场的雪被扫出条路,通向试验田,通向远处的村庄,通向明年的春天。
雪地上的脚印被新落的雪盖了层薄的,却还能看出走向,像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后面藏着数不清的好日子。他摸了摸怀里的申报表格,纸页被体温焐得温热,忽然觉得,这第一百个日子,就像刚泡好的稻种,在温水里悄悄鼓胀,等着开春时,挣破种皮,冒出新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