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刘小惠和黄爸爸打完报平安的电话,詹晓阳心里一块大石才算落地。
他走出房间,看到父母和弟弟还在堂屋里忙着归置那些堆积如山的年货,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盒、特产袋,几乎无处下脚。
母亲见他出来,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问道:“晓阳,你回来就回来,咋买这么多东西?这得花多少钱啊?”她指着地上那一片“小山”,语气里既有惊喜,更多的是心疼。
詹晓阳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解释:“妈,这些大部分都不是我花钱买的。是城里那些合作的老板、摊主送的。我帮了他们点忙,他们非要答谢。”
父亲和弟弟也停下手里的活,投来疑惑的目光。显然,这个说法一时之间让他们难以完全相信。一个学生娃,能帮什么忙,让人家送这么重的礼?
詹晓阳看出家人的疑虑,摆摆手说:“爸,妈,这事一两句说不清。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再慢慢跟你们细说。”他话锋一转,问道:“对了,爸,妈,姑父给的那个红包,你们拆开看了没?多少钱?”
母亲这才想起口袋里的红包,连忙掏出来。父亲也拿出了自己的那个。两个红包都鼓鼓囊囊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钞票——是崭新挺括的五十元大钞!她手指有些颤抖地数着:“一、二、三……十五、十六!十六张!八百块!”父亲那边数出来,也是一模一样,八百块!
“我的老天爷!”母亲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汪老板出手也太阔气了吧!哪有给这么大红包的?”父亲也拿着钱,一脸震惊,说不出话来。这在当时农村,简直是天文数字般的红包。
詹晓阳看着父母震惊的样子,心里既有些自豪,又有些酸楚。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解释:“爸,妈,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汪老板这么大方,是因为我帮了他一个大忙。他那个养鸡场,年前搞促销,本来估计最多卖一万块钱,结果按我的点子搞,最后卖了快八万块钱!他知道,直接给我三两千块钱,我可能也不太在意,所以就转个弯,把这份心意给你们二老了。小惠的爸妈也各有一个一样的红包。”
母亲听了,更是瞪大了眼睛,伸手戳了一下詹晓阳的脑门,又是气又是笑地嗔怪道:“哎哟喂!你小子还厉害上了?三两千块钱还看不上?你口气不小啊!你知道我跟你爸在你大舅厂里上班,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才挣六百多块!”
詹晓阳知道母亲是心疼加震惊,并非真的责怪,便嘿嘿一笑,顺着母亲的话说:“老妈训的是!是儿子口气大了。不过姑父的心意,你们就安心收着吧。”
看看时间不早,詹晓阳对母亲说:“妈,你开始做晚饭吧。我得出门一趟,去看看阿勇和阿强的爸妈。”提到这两个名字,屋里的气氛瞬间低沉了一些。父亲叹了口气,点点头说:“应该的,是该去看看。别等到新正年头(大年初一)再去,免得他们触景生情更难过。”
詹晓阳让弟弟帮忙,从带回来的海鲜里分出一部分,用纸箱子装好。又让父亲把那只真空包装的硕大狮头鹅拿出来,砍下一半,再仔细分成两份。“晚上我去两个舅舅家坐坐,给他们带点年货。”接着,他又从那堆零食里挑了几包坚果和肉脯干,最后从背包里拿出四个准备好的、每个装着五百块钱的信封,小心地揣进兜里。
准备妥当,詹晓阳提着东西出了门。冬日的傍晚,天色灰蒙蒙的,寒风萧瑟。他先走向村东头阿勇的家。低矮的瓦房显得有些寂寥。詹晓阳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堂屋里,勇叔和勇妈正坐在矮凳上,对着昏黄的灯光摘菜。仅仅几个月不见,詹晓阳的心就猛地一揪——两位老人的头发几乎全白了,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国庆时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抽走了他们生活的精气神。
“叔,婶,我回来了,晓阳来看你们了。”詹晓阳放轻脚步,低声唤道。
两位老人闻声抬起头,看到是詹晓阳,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回来。他们放下手里的活,颤巍巍地站起身,拉着詹晓阳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勇叔声音沙哑地说:“是晓阳啊……好,好,长高了些,也壮实了点。”
勇妈则拉着他的手不放,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晓阳啊,你怎么……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学校不是早放假了吗?”
詹晓阳心里酸楚,强忍着情绪,尽量平静地回答:“婶,学校是早放假了。我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就在城里找了个地方实习,帮人干点活,锻炼锻炼。”
他看着两位老人悲伤而空洞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他用力握了握勇妈冰凉的手,语气坚定而真诚地说:“叔,婶,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阿勇不在了,以后还有我。有什么重活累活,或者需要跑腿的,就叫我。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老人压抑已久的情感闸门。勇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詹晓阳,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勇叔也别过脸去,用手背使劲擦着眼泪,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詹晓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着,任由两位老人抱着他痛哭,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和思念都宣泄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一些。詹晓阳从口袋里掏出两个信封,分别塞到勇叔和勇妈手里,声音低沉而有力:“叔,婶,快过年了,这点钱你们拿着,买点好吃的,添件新衣裳。明天开始要变天了,特别冷,一定多穿点,千万别冻着。”
两位老人推辞着,但詹晓阳态度坚决。最后,他们含着泪收下了。詹晓阳又安慰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走出院门,寒冷的夜风吹在脸上,他却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那份沉重和压抑,久久无法散去。
接着,他又去了村西头阿强的家。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强叔和强妈同样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容颜憔悴。詹晓阳用同样的话语安慰他们,同样留下了两个装着五百块钱的信封。
从阿强家出来时,詹晓阳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生命的无常和亲人离世的悲痛,让他格外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
他顺着村里新修的水泥路,下意识地走到了村尾的飞龙古庙。这座古庙见证了他无数个晨读的时光,斑驳的墙壁和苍劲的古树,也承载着他和阿勇、阿强童年时在此追逐嬉戏的全部记忆。
如今,庙宇依旧,古树依然,却已是物是人非。他在庙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转身朝着亮起温暖灯火的家走去。
回到家里,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一家人都在等他吃饭。
好久没吃到母亲做的家常菜,詹晓阳胃口大开,就着香喷喷的鹅肉和青菜,很快两碗米饭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