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八百岁,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触碰到了生命的极限。
那些名贵的药材、奇特的养生补药,以及所有已知的延寿方法,对他都失去了作用。
衰老如同无法抗拒的潮水,一寸寸侵蚀着他的身体。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个来自王国边缘地带、被斥为“异端”的学派,向他呈上了一份惊人的研究成果。
他们发现,通过极其复杂和危险的手术,可以将衰老的器官替换成年轻的器官,从而极大地延缓衰老。
但这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替换的器官必须来自年轻的直系血亲,并且需要争分夺秒地完成手术,因为衰老的器官一旦取出,身体其他部分也会加速衰竭。
阿尔卡迪乌斯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代价。为了换取至少三百年的生命,他需要牺牲掉自己的子孙。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选择了两个血缘最近的孙子,他们年轻、健康,充满了生命力——正是他衰老身体最需要的“材料”。
手术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器官的取出和植入,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阿尔卡迪乌斯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听着御医们汇报着进展,心中既有对重获青春的渴望,又有对牺牲亲人的愧疚。
两个孙子的生命,换来了他身体三个关键部位的年轻化——衰竭的心脏、老化的肝脏和部分坏死的小肠。
他感觉自己仿佛获得了新生,衰老的步伐似乎真的被延缓了。
他又能站得更直,思考得更清晰,重新握住了权力的权柄。他看到了那些曾孙们依旧在互相厮杀,心中涌起一丝快意,也有一丝疲惫。这三百年,或许真的能让他看到结局。
然而,希望往往是脆弱的。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时,一个如同冰锥般的噩耗传来。御医经过更深入的研究和观察后,惊恐地发现:阿尔卡迪乌斯身体的基础已经太过衰老,如同腐朽的树干。
仅仅替换掉几个关键器官,远远不够。他的身体需要时间来适应和融合这些年轻的部件,而这个过程必须是缓慢而持续的——一个部分接一个部分地替换,给身体一个喘息和修复的机会。
但问题在于,阿尔卡迪乌斯已经八百多岁了,他的生命之火本就燃烧到了尽头,根本无法支撑起如此漫长而耗力的器官替换工程。
他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吹灭。
他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下一次替换,就可能会因为身体无法承受而彻底崩溃。
死亡,再次如同冰冷的阴影,笼罩了他。他看着镜中自己依旧带着病态光泽,却无法掩盖整体衰败的面容,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为了多活三百岁,已经牺牲了两个亲孙子,但最终,连这点努力也白费了。
就在阿尔卡迪乌斯几乎要接受这残酷现实,准备迎接最终的终结时。
一个来自遥远边疆的密报,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再次激起了他心中微弱的涟漪。报信者,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打探来的消息,语焉不详地提及了一个名为“修真文明”的存在,据说其中修行到极高境界,名为“金丹期”之后,便能够施展一种名为“夺舍”的秘术,将灵魂转移至新的躯体,从而实现“重生”。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阿尔卡迪乌斯眼中重新燃起了贪婪的火焰。
他耗费了巨大的资源,派出无数暗探,如同蛛网般覆盖了整个已知世界,甚至延伸到了遥远的星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个拥有九颗行星的星系,位于距离中央恒星第三颗蓝色星球——那颗星球被记录为气候宜人,资源丰富——的某个古老遗迹中,他们找到了堆积如山的、刻满了奇异符号和文字的“修真文明”典籍。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典籍是有的,记载着繁复的修炼法门,从基础的吐纳到高深的“金丹”与“夺舍”,应有尽有,但关于活着的修真者,一个影子都没找到。
仿佛那个文明一夜之间从星图上消失,只留下了这些冰冷的知识。
阿尔卡迪乌斯没有气馁。时间虽然紧迫,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他召集了宫廷中最顶尖的学者、炼金术士,甚至包括研究精神力和生物磁场的专家,开始从这些古怪的典籍中寻找“夺舍”的蛛丝马迹。
他发现,所谓“夺舍”,需要修行者耗费十多年甚至百年的时间培养“金丹”来储存灵魂,这对他来说显然是痴人说梦。
但“夺舍”的核心概念却给了他灵感。他沉思着,灰烬王国本身就有精神力的修炼体系,宫廷中那些能够进行生物磁场感应、感知的异能者,其描述的状态与典籍中描绘的境界竟有几分相似。
或许,他不需要什么金丹,不需要漫长的修炼,只需要利用他现有的、最为强大的资源——他的精神力,以及他那个历经两千多年不断强化、几乎无处不在的生物磁场。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他不需要转移什么虚无缥缈的灵魂,他只需要复制粘贴!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独特的生物磁场印记,连同他那个承载了无数记忆和经验的大脑意识,像数据一样,强行“复制粘贴”进一个年轻、健康的曾孙的脑袋里。这,就是他的“夺舍”。
为了增加成功率,或者说,为了确保至少有一个“备份”能够成功,阿尔卡迪乌斯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他将同时对三个选定的曾孙的大脑进行信息的“复制粘贴”。
当那决定性的一刻来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压缩。阿尔卡迪乌斯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裂成无数碎片,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途径,强行灌入了三个年轻身体的大脑。刹那间,他看到了三张年轻而惊恐的脸,听到了三声带着他熟悉语调,却又充满陌生惊愕的呼喊。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其中一个曾孙——或者说,其中一个“他”——同时看到了另外两个“自己”(同样是年轻的身体,却带着他衰老的面容和眼神),以及那个真正衰老、正在惊骇地看着这一切的“原版”阿尔卡迪乌斯。在那个瞬间,四个“存在”共享着同样的记忆洪流,他们同时明白了:他们都是“阿尔卡迪乌斯”,来自不同的时代,拥有不同的身体,却共享着同一个意识核心。
就在衰老的阿尔卡迪乌斯,大脑因这诡异的“成功”而一片空白,震惊得无法动弹时,其中一个年轻的曾孙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眼神冰冷,动作快如闪电,连续出手,瞬间秒杀了另外两个“自己”,以及那个衰老的“原版”。
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脸上交织着胜利的狂喜、对“过去”的恐惧,以及对“现在”的迷茫。
因为“复制粘贴”了衰老阿尔卡迪乌斯的记忆,并融合了自己原本曾孙的记忆,他成了一个全新的存在——一个拥有古老灵魂、却住在年轻躯壳里的“阿尔卡迪乌斯”。他清晰地知道,过去的那个“阿尔卡迪乌斯”是被他自己杀死的。
那个衰老的躯壳,曾经承载了他全部荣耀与痛苦的存在,已经化为尘埃。
然而,一个更深层次的困惑瞬间淹没了他:现在的自己,是谁?记忆是衰老阿尔卡迪乌斯的,身体是曾孙的,全新的、年轻的“阿尔卡迪乌斯”。
那个“自己”是谁呢?如果只有记忆是“自己”的,那脱离了原本的身体,这还是“自己”吗?而且,他的记忆被复制粘贴了四次,理论上,那四个瞬间存在的“他”,难道都是“自己”吗?
这一刻,他,或者说,他们,都明白了。
修真典籍里记载的“夺舍”,恐怕也并非如传说那般完美。
即使记忆被完美复制过去,即使杀死了原主,占据了身体,那个拥有了“自己”记忆的“他人”,难道就是“自己”吗?自己已经死了,“夺舍”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个注定失败的陷阱。
当然,这个崭新的“阿尔卡迪乌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真正的阿尔卡迪乌斯,在“夺舍”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拥有着古老皇帝全部记忆和野心的、年轻的冒牌货。
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心中五味杂陈。
他获得了新生,却也背负了死亡的罪孽和一个永远无法告人的秘密。
“夺舍”的成败,连同那两个失败的实验体,以及“原装的阿尔卡迪乌斯”的猝然离世,都成了需要封存起来的秘密。
阿尔卡迪乌斯很清楚,这些无法解释的诡异之处,是绝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他要让所有人,包括那些觊觎皇位的曾孙辈们,都认可他的“成功”——承认他就是阿尔卡迪乌斯,那个活了千年的传奇君主。
如何做到?很简单,用成绩说话。
他拥有着阿尔卡迪乌斯全部的记忆,尤其是那些关于治国理政、掌控人心的经验。
他迅速调整了姿态,仿佛从未经历过死亡与重生,只是从一场短暂的沉睡中苏醒。
他开始展现“阿尔卡迪乌斯”应有的威严与决断,推行那些早已规划好的政策,或是临时构思的举措。
无论是真实的成就,还是精心编织的假象,在事实面前,在王朝的宏大叙事中,都会被接受,甚至被颂扬。
没有人会去质疑一个活了八百多年,刚刚“醒来”就再次带来繁荣昌盛的皇帝。
事实面前,没人敢不认可他。他就是阿尔卡迪乌斯。因为拥有着阿尔卡迪乌斯的记忆,他就理应是阿尔卡迪乌斯。
接下来的五百年,确实如他记忆中所规划的那样,灰烬王国在他的治理下,再次迎来了一个辉煌的时代。
他享受着这份“新生”带来的活力,以及权力带来的满足感。他的年龄,按照“阿尔卡迪乌斯”的连续生命来计算,已经是800(死去的老皇帝)+600(他作为新生个体已活的年岁)=1400岁。他还远未到衰老的边缘,但这一次,他汲取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
在记忆中,那个濒死的阿尔卡迪乌斯,正是因为身体过于衰老,替换器官的时间窗口太短,才功亏一篑。而这一次,他有了新的认知——那个“夺舍”的尝试,本身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甚至可能根本就是错误的道路。他不能让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一个“新人”,虽然拥有着古老灵魂的记忆,但他必须为这个“新人”的未来负责。他不能依赖那种赌命的器官替换术。
于是,一个更为“稳妥”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他不动声色地销毁了所有关于“修真文明”、“夺舍”的典籍、笔记,以及任何可能泄露这个秘密的记录。
然后,他找借口,或者干脆用最干净利落的方式,处理掉了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那些参与实验的暗卫,那个带来修真消息的边疆密探,甚至包括那三个曾孙的少数亲近侍从。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接着,他向外界宣称,自己是灰烬王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二世人”——经历过一次“重生”的传奇君主。
这本身就是一个足以震慑人心的传说。
而更重要的是,他开始执行那个提前的计划。他按照自己精神力感知和生物磁场判断,预估自己还能活800年——这是基于他现在年轻身体的基础。
但他没有等到身体真正衰老的那一天。在距离那个预估时间还有300年,也就是他预计自己还有500年“保质期”的时候,他就秘密启动了新的“维护”计划。
这个计划,依然需要“材料”。衰老、生病、出现问题的身体部位,需要被替换。这些“材料”的来源,也只能是血亲。
所以,他那几十个儿子,上百个女儿,几百个孙子、孙女,甚至那些刚刚开始崭露头角、充满活力的曾孙们,在阿尔卡迪乌斯这位“新生”皇帝眼中,都成了他维持永生、或者说,维持这个“阿尔卡迪乌斯”统治所必须的“备用零件”。
权力与生命的维系,再次以一种冷酷而隐秘的方式,将血脉亲情扭曲成了最冰冷的资源。
阿尔卡迪乌斯用血亲身体替换自己衰老器官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灰烬王国上层社会蔓延开来。
他并未刻意隐瞒,或者说,他根本无需隐瞒——这成了他维持统治、震慑人心的另一种方式。
当皇帝都公开展示着对血亲生命如此淡漠,甚至将其视为可替换零件的态度时,整个贵族阶层,尤其是那些拥有漫长寿命和众多子嗣的大家族,都开始效仿。
对他们而言,这并非难以接受。
贵族们平均寿命虽只有500岁,但多妻多妾是常态,几十上百的子嗣并不稀奇,甚至按“百千万”来计算也不为过。
他们并不缺“替换的零件”。更何况,维系长久生命和家族荣耀的诱惑,远大于对亲情的珍视。
本来就存在的嫡庶之分,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复杂关系,在新的生存法则下,变得更加赤裸和残酷。
原本,贵族间的争斗或许还掺杂着一些旧日的温情或家族荣誉感,但如今,阿尔卡迪乌斯这位“二世皇帝”用行动告诉他们:生命,尤其是他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资源。
上行下效,如同瘟疫般迅速。
那些同一个母亲所生,血缘最近的亲兄弟姐妹们,开始效仿皇帝。他们知道妹妹的空间天赋更好,能容纳更多“精华”;或者姐姐的身体更壮实,蕴含的“生机”更足。
既然不知道如何像皇帝那样“夺舍”空间能力,那就直接将整个人都“吃”了——煮了,熬了,或者用其他更隐秘的方式,将对方的生命精华吸收进自己的身体。
“晚上睡一觉,能不能醒来就不知道了。”这成了贵族圈里一个心照不宣的恐怖笑话,也是赤裸裸的现实。
亲兄弟姐妹间的温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互相提防和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戮。
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延长的寿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零件”资源,昔日最亲近的人,如今成了彼此最危险的敌人。
整个贵族阶层,仿佛陷入了一个由血肉和贪婪构建的巨大绞肉机,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位高高在上、看似永生不死的皇帝。
时光如流水,悄然冲刷着灰烬王国的大地,也冲刷着阿尔卡迪乌斯的生命。
阿尔卡迪乌斯已经活了800+1500岁了。
在这无尽的岁月里,他早已看淡了一切。
权力?荣耀?亲情?爱情?这些曾经让他疯狂追逐、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持的东西,如今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累了,真的累了。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的一种倦怠,一种对这无休止轮回的厌倦。
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也或许是唯一剩下的乐趣——等待。
等待那些曾孙辈的继承者们,完成他们残酷的淘汰赛。
他坐在南书房里,听着暗卫们汇报着那些年轻人互相算计、暗杀、背叛的笑话,心中再无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灰烬王国的帝王,只能是那个最强、最无亲情、最冷酷无情的人。
这是他为自己选定的规则,也是这个王国延续至今的法则。
弱者,圣母,那些心怀慈悲、渴望和平的人,在这个王国里,只有一个结局——去死。
而他自己,这位活了2300岁的帝王,也不过是这法则下的一颗棋子,一个等待着被最终胜利者终结的符号。
他甚至有些期待,当那个胜出者站在他面前,举起重剑,将他斩杀在皇位之下时,那瞬间终结的滋味。
这,或许是他漫长生命中,最后一点值得期待的新鲜感了。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像一尊古老的雕像……
等待着那最终的……
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