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和陌生人，尤其是像莉莉安这样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说话。
莉莉安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笑意的表情，仿佛林间初绽的花朵：“还好，有你在前面带路，心里踏实多了。”她的声音轻柔，如同山涧的溪流。
凯尔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懵。
他看着她，月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踏实？”他重复了一句，觉得这个词用在这里很奇怪，却又觉得异常贴切。
“嗯，踏实。”莉莉安认真地点点头，像是怕他不相信，“在这荒山野岭，有个人在前面探路，感觉就像…就像乌云里透出了阳光。”
凯尔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他很久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他评价道，语气里却满是欣赏。
“哪里奇怪了？”莉莉安歪了歪头，好奇地问。
“别的女子，恐怕早就吓得哭鼻子了，你却还能说出这么诗意的比喻。”凯尔实话实说。
“哦，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希望。”莉莉安轻轻靠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微微喘了口气，“就像…就像在最深的夜里，看到一点萤火，或者听到远方传来的歌声，就知道，前面一定有活路。”
凯尔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希望的执着，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融化了。
他想起自己那不知生死、同样渴望自由的妹妹，想起那些被压迫却仍在默默抗争的乡亲。
“希望…很重要。”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就在这时，小翠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姐，凯尔大哥，我们打到的猎物！足够吃一顿好的了！”
凯尔看着小翠手里提着的猎物，又看了看莉莉安因为听到食物而亮起的眼睛，心中一动。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处避风、干燥的空地。“这里不错，可以生火。”
他熟练地找来干柴，用打火石点燃了篝火。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三个年轻人的脸，驱散了山间的寒意。
小翠麻利地处理着猎物，清洗、切块，动作娴熟。
“你会做野菜汤吗？”凯尔忽然问莉莉安。
莉莉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会的，我小时候跟着家里的厨娘学过一点。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野菜好不好认。”
“我认识。”凯尔立刻说，站起身，“我去找些可以吃的野菜和菌菇来。”
不一会儿，凯尔就采回了一小篮鲜嫩的野菜和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莉莉安接过篮子，仔细辨认着，然后蹲在火堆旁，开始清洗。她挽起的袖口下，纤细的手腕露了出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好。
凯尔看着她专注的侧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默默地蹲在她身边，帮她递柴添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混合着野菜的清新和泥土的芬芳。
“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凯尔终于忍不住问道，打破了有些暧昧的沉默。
莉莉安搅动着锅里的汤，头也不抬地回答：“嗯…就是普通人家吧。父亲是…一个信奉光明的人，但…也许信仰和现实，有时候并不一样。”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凯尔沉默了，他理解那种信仰与现实的冲突。
汤渐渐煮开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翠早就馋得咽口水，坐在一旁，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锅。
莉莉安盛了一碗汤，递给凯尔：“尝尝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凯尔接过碗，滚烫的汤几乎要烫到他的手。他低头喝了一口，野菜的清甜、蘑菇的鲜美和肉汤的浓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温暖了他整个胃，也似乎温暖了他有些冰冷的心。
“很好喝。”他由衷地说。
莉莉安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坐在他旁边喝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年轻的脸庞，映照着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山林深处的寂静与神秘。
凯尔看着她喝汤时微微皱起的鼻子，看着她因为热气而变得红润的脸颊，心中那点微妙的情愫，如同这篝火一般，越烧越旺。
夜深了，山林里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叫声，却丝毫不能惊扰到这小小的、温暖的营地。
凯尔靠在树干上，看着星空，也看着身边安静喝汤的莉莉安。
火光映照着她柔和的侧脸，她的头发在夜风中散发出淡淡的馨香，混杂着山野的气息，萦绕在凯尔的鼻尖。
“这里的星星真亮。”莉莉安忽然轻声说，打破了宁静。
“嗯，远离了那些高墙和教堂，天空就属于我们了。”凯尔回应道，声音低沉而温柔。
莉莉安转过头，对上凯尔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她此刻的心跳。“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她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珍贵的宝藏，“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逃婚女子。我……我是磐石堡城主格雷戈里的女儿，莉莉安。”
凯尔愣住了，手中的碗差点滑落。他看着莉莉安，她脸上没有丝毫惧怕被揭穿的紧张，只有一种坦诚和……期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因为，”莉莉安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我听说，云国远征军正在织影城。那里代表着反抗，代表着我们可能拥有的未来。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想找到他们，看看他们是否愿意接纳我的父亲，接纳磐石堡。或许，我们还有机会，为自己，也为那些被压迫的人，争取一点什么。”
凯尔的心猛地一跳。云国远征军！那个他一直听说、一直向往、一直想加入的力量，竟然就在前方不远处！而且，眼前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子，竟然与这宏大的棋局有着如此深的联系。
“云国……”凯尔喃喃道，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我听说过他们！他们反抗光明教廷，他们保护弱小，他们……他们才是我们应该追随的力量！”
他猛地坐直身体，握住莉莉安的手，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莉莉安，我决定了！我也要去织影城！我要加入云国军队！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被压迫的村子，为了我的妹妹，也为了……为了像你父亲那样，想要反抗的人！”
莉莉安回握住他的手，眼中泪光闪烁，却带着笑意：“好，凯尔。我等你。”
……
几天后，织影城的城门巍峨矗立，沐浴在晨曦之中。城门内外，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磐石堡的、充满活力的气息。
莉莉安和小翠站在城门口，深吸一口气。凯尔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决绝。
“到了。”莉莉安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雀跃。
凯尔看着她，认真地说：“莉莉安，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会在这里努力，争取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保护你。”
莉莉安用力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好，我等你。凯尔，保重。”
凯尔转身，没有回头，大步走向城内另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招募新兵的告示。他的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充满了力量。
莉莉安和小翠则朝着城内更深处走去，那里有远征军指挥部的所在。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未知的未来，是可能改变整个澳大利亚大陆命运的抉择。
但此刻，她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期待。
她抬头望了望，似乎还能看到凯尔远去的背影，心中那个小小的、温暖的角落，因为这份分别前的承诺，而充满了力量。
织影城，城主府的临时居所内，莉莉安和小翠安顿了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住处，但相比她在磐石堡时那种如履薄冰的压抑，这里充满了自由和安全的气息。
窗外的晨光透过薄纱，洒在地板上，映出温暖的光斑。
与此同时，在远征军指挥部的作战室里，少永将军正站在巨大的沙盘前，眉头紧锁。
沙盘上，用红色小旗标示着云国控制的区域，包括织影城、哨所城以及那些像维克多、铁木、甚至凯尔那样的小分队活跃的区域；而黑色区域则代表着光明教廷的势力范围，其中，磐石堡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黑色堡垒标记着。
“禀报将军，磐石堡城主格雷戈里的女儿，莉莉安小姐，已经安全抵达，并安置妥当。”一名副官走进来，恭敬地报告。
“嗯。”少永将军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然后转过身，目光深邃地望向沙盘上的磐石堡。
格雷戈里…那个名义上效忠光明教廷，实则可能心怀不满的主教。莉莉安的到来，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也是一个潜在的棋子。
他连夜召集了几位心腹将领和参谋。房间内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大家说说吧，格雷戈里主动示好，或者说，他的女儿主动送上门来，这意味着什么？”少永将军点燃一支烟，吐出一个烟圈，缓缓说道。
“将军，上次光明教廷动用了核武器和生化武器，威力惊人。至今，云国边境还有不少人在受核辐射的影响。我们对光明教廷到底还有多少底牌，完全不清楚。”一位年长的参谋忧心忡忡地说，“现在全面进攻，风险太大。”
“没错，”另一位年轻些的军官补充道，“我们虽然占领了几个据点，但兵力分散，后勤线太长。贸然进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少永将军听着大家的分析，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敲击着磐石堡的位置。
他知道，梦霖霖女帝兼巫王下达的命令是：巩固现有阵地，不主动挑起大规模冲突，同时，尽可能地瓦解光明教廷的统治基础，扶持反抗力量。
“格雷戈里这个人，”少永将军沉吟道，“他能在磐石堡这种关键位置坐稳，又身兼城主和主教，说明他要么有真本事，要么就是光明教廷内部派系斗争的产物。他女儿跑来投奔我们，大概率是他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甚至…可能是想反水。”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参谋们纷纷看向少永将军。
“直接接纳他？恐怕风险太大。”少永将军摇了摇头，“磐石堡是战略要地，相当于云国的一个郡。如果他真的反水，价值巨大；但如果他只是虚与委蛇，甚至反过来坑我们，那损失也巨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的意思是…暂时按兵不动。格雷戈里名义上还是光明教廷的主教和城主，继续守着他的磐石堡。我们对外也装作不知情，让他继续扮演光明教廷忠臣的角色。”
“这…将军的意思是？”众人有些不解。
“没错，”少永将军继续说道，“这样，他就有理由继续留在磐石堡，守着他的地盘。我们可以给他一个‘安全’的信号，让他知道，他女儿在我们这里安全了。同时，我们也可以利用他这个身份，让他成为我们的‘内应’和‘缓冲地带’。”
“具体怎么操作？”有人问道。
“格雷戈里名义上还是光明教廷的人，他可以继续向光明教廷汇报‘情况’，但我们会提前告诉他，哪些是该说的，哪些是绝对不能说的。比如，我们可以让他‘不小心’透露一些我们小规模行动的计划，让他们以为他只是能力有限，抓不住云国的大部队。同时，更重要的是，让他成为我们的情报来源。光明教廷有什么新的武器研发，什么阴谋诡计，他都可以提前告诉我们。”
“那物资呢？”有人想到这一点，“他会不会利用身份，从光明教廷那里骗取物资？”
“这正是关键！”少永将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可以‘建议’他，以各种名义，比如修缮教堂、赈济灾民、补充驻军装备等等，向光明教廷总部申请物资。只要他做得巧妙，光明教廷那些官僚，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很可能会批准。这样，我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从光明教廷那里‘骗’来一些补给。”
“妙计！”一名参谋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样一来，格雷戈里名义上还是光明教廷的人，但实际上，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而且，”少永将军补充道，“如果光明教廷有什么秘密武器或者大规模进攻的计划，格雷戈里也能提前预警，让我们有时间准备。”
“那莉莉安小姐呢？她不回磐石堡了？”
“当然不，”少永将军断然道，“回去太危险。既然她出来了，就让她留在这里。我们可以派人去通知格雷戈里，就说莉莉安在我们这里很好，让他安心。”
他顿了顿，看向沙盘外：“至于莉莉安，她既然是磐石堡城主的女儿，又经历了这么多，不能一直待在府里。
织影城里有我们办的一所学校，主要教一些云国的知识、军事常识，甚至还有基础的医疗和工程学。
让她和小翠去那里学习吧。一来是保护她，二来，这也是一种投资。谁知道未来她能不能成为我们争取磐石堡的钥匙呢？”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少永将军的计划既稳妥又深谋远虑。
会议结束后，少永将军亲自写了一封措辞谨慎的信，派人秘密送往磐石堡，告知格雷戈里莉莉安的安全，并暗示了云国愿意“接纳”他的意向，但需要他“继续扮演”下去。
而对于莉莉安和小翠，她们很快收到了去少永将军学校学习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