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愚不可及!”林大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考生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怜悯的鄙夷,“井底之蛙,也敢妄议天穹之浩渺?等你真正站在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心悸的光芒,“你就会知道,你此刻的言论,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愚昧!多么的……亵渎!”
他向前一步,仿佛在向虚空中的某个至高存在顶礼膜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陛下的伟大!陛下的光芒!岂是尔等凡俗蝼蚁能够想象其万一的?!他……”
林大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仰般的狂热,“乃是真武大帝降世临凡!为涤荡乾坤、拯救煌国万民于水火而来!这煌国江山,本就该由真神执掌!何来‘窃取’一说?!”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所有考生都目瞪口呆,背脊发凉。柳文轩更是脸色煞白,被那狂热的目光逼视得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林大人脸上的狂热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漠然。他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考生,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番神谕般的宣告从未发生过:“时辰已到,速速进场,准备考试。”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的柳鹿仁身上,嘴角竟又勾起一丝极淡、却让人心底发毛的笑意:“柳鹿仁,是吧?放心好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为陛下遴选真正可用之才,乃是我等应尽之责。本官……绝不会因个人好恶,或因某些愚妄之言,而行不公不举之事。”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决然地转身,身影没入考场深处那幽暗的回廊,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催促在空气中回荡:“速速进来!”
待大考尘埃落定。柳鹿仁,这位在考场外曾慷慨激昂、誓言要冒死进谏、请玄夜帝“还政于正统”的考生,凭借着实打实的真才实学,毫无争议地摘得了本届魁首的桂冠。
此刻,他正与其他几位同样取得优异成绩的考生,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怀着各异的心情,踏着冰冷光滑的宫道,前往那象征着煌国最高权力核心的金銮殿——面见玄夜帝凌澈。
一路上,柳鹿仁的心绪并不平静。考官林大人那番狂热如信徒、冰冷如刀锋的言语,以及那句“真武大帝降世”的惊世之语,确实在他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让他对即将面对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敬畏和动摇。然而,那份根植于士人心中、对“正统”近乎偏执的坚持,并未完全消散。
他紧抿着唇,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措辞,思索着如何在面圣之时,既能表达自己的“忠义”之心,又能……或许……侥幸保全性命?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煌国的“大义”。
直到那两扇沉重无比、雕刻着盘龙祥云的巨大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龙涎香、墨香以及……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威压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柳鹿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映入眼帘的景象,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殿内两侧,平日里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文武百官,此刻如同最卑微的石俑,整齐划一地深深跪伏在地。
他们的额头紧贴着冰凉的金砖,身体纹丝不动,连衣袍的褶皱都仿佛凝固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的臣服与……恐惧。
柳鹿仁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和其他考生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仓皇地跟着引路太监的示意,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触地,高呼:“参见陛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并非刻意搜寻,却如同九天之上俯瞰凡尘的神只,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而绝对的审视。它扫过时,柳鹿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都为之凝固。
他之前在心中反复推演、斟酌了无数遍的谏言,那些慷慨激昂的句子,那些引经据典的道理,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如同烈日下的薄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蕴含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
“你,便是此届魁首,柳鹿仁?”
柳鹿仁身体一颤,喉咙发紧,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是……是!承蒙……承蒙陛下夸奖……” 他完全忘了该如何自称,只剩下最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的敬畏回应。
他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头,想要窥视一眼那高踞于龙椅之上的身影。
仅仅是一瞥。
他只来得及看清那双眼睛。
幽蓝,深邃,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极地寒冰,又似蕴藏着无尽星空的宇宙深渊。没有愤怒,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纯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
洞悉一切的绝对掌控。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怯懦、动摇和那点可笑的坚持。
柳鹿仁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考官林大人那狂热到扭曲的面容和“真武大帝降世”的嘶吼,瞬间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那并非疯言疯语,而是凡人在直面神威时,一种绝望而扭曲的认知!在这双眼睛面前,什么正统,什么大义,什么冒死进谏……都渺小得如同尘埃!他之前所有的想法,此刻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如此……亵渎!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信仰崩塌的眩晕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维持跪姿。
就在他心神剧震、意识恍惚之际,两名身着低调宫装的侍从,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们手中恭敬地捧着一卷巨大的、绘制精细的煌国疆域图。
“柳大人,”其中一名侍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仿佛生怕惊扰了高处的存在,“请选吧。”
柳鹿仁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涣散:“选……选什么?”
另一名侍从连忙低声解释,语速很快:“选您管辖的封地啊,柳大人。这是新科魁首的特权,也是惯例。这等小事,万不可劳烦陛下圣听。”
他手指快速而精准地在地图上指点着,“您看,这图上用朱砂标红的区域,是已有主官治理的。这些用翠绿标出的,都是您可以选择的封地范围。当然,”
侍从补充了一句,声音更低,“若您有心仪之地已被同僚选中,只要对方同意,也是可以私下协商调换的。”
柳鹿仁的目光下意识地随着侍从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地图上,那些远离帝都、地处边陲、土地贫瘠、甚至时有天灾的“穷乡僻壤”,几乎都被朱砂红点标记覆盖——显然早已被其他官员“捷足先登”。
而靠近帝都、土地肥沃、商贸繁荣、油水丰厚的膏腴之地,却大片大片地呈现着刺眼的翠绿——无人问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他明白了!他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富庶之地无人敢选?为什么官员们宁愿挤在边陲苦寒之地?因为靠近帝都,就意味着离那双幽蓝的眼睛更近!
意味着在玄夜帝那绝对的力量和洞察之下,任何一点逾矩、任何一丝贪渎,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在生存和富贵之间,这些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远离风暴中心,苟全性命!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些同样跪伏在地、等待选择的考生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声的乞求、嫉妒,甚至……一丝幸灾乐祸的愤怒?
他们都在等着看,这位魁首,这位曾扬言要“还政”的“义士”,会如何选择?是选择靠近权力核心的“富贵险中求”,还是……
柳鹿仁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痛。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片靠近帝都、富饶得刺眼的翠绿区域,又仿佛能感受到龙椅上那冰冷目光的余威。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大义”,在生存的本能和那绝对力量的威压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做出了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