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位以铁血手段登基、被许多人私下称为“得位不正”的玄夜帝凌澈执掌煌国,已过去数年光阴。这位帝王,似乎从未将民间的任何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起初,平民百姓无不战战兢兢,唯恐这位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暴君”会带来苛政猛税,让生活难以为继。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凌澈登基后,他们迎来的却是更轻的赋税、更少来自官员的盘剥压榨,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建立在冰冷规则之上的秩序。预想中的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广纳后宫……这些暴君的“标配”一样都未出现。
于是,恐惧渐渐褪去,感激与赞誉悄然滋生。民间开始自发地尊称凌澈为——“玄夜圣王”。
而在那森严的宫墙之内,在官员们私下交换的、充满恐惧的低语中,他则被冠以截然不同的名号:“人屠”、“刽子手”……
是夜,观星寝宫。
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堆积的卷宗。观星姿态闲适,一手拈着精致的点心,一手端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却专注地落在摊开的政务文书上——她正如同过去几年一样,为凌澈分担着部分繁重的案牍工作。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几名身着旧式官袍、面容枯槁、眼神中交织着绝望与最后一丝疯狂的老臣,如同幽灵般闪了进来。他们身上,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显然是下一批即将被凌澈那冰冷规则“换掉”的旧时代残党。
观星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平淡地问道:“何事?”
为首的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和悲愤而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泣血的恳切:“观星殿下!煌国正统不可倾覆啊!求殿下……求殿下拨乱反正,重归大位,将那……那伪帝赶下龙椅!还我煌国朗朗乾坤!”
观星抿了一口茶,脸上看不出丝毫悲喜,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书上,笔尖也未停:“哦?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老臣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一丝希望的火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压低了声音,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狂热:“殿下!我等……我等寻得了天下第一奇毒!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纵是那伪帝手段通天,也绝难承受!只要殿下肯出手,以您的阵法造诣困住他片刻……再加上我们暗中豢养多年、隐忍至今的一批死士精锐……”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刺杀!毒杀加围杀!
一直平静处理政务的观星,却在这时突兀地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和……怜悯?
官员们愣住了,不明所以。
紧接着,观星的笑声竟越来越大,肩膀微微耸动,甚至笑出了点点泪花,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就这些……?”她终于止住笑声,抬起眼,那双曾充满智慧与狡黠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寒霜,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扫过眼前这群惊愕的老臣,“就凭这些……你们就想动他?”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凌澈,你都听到了吧?”
“凌澈”二字如同惊雷,在几名老臣头顶炸响!
他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僵硬如铁,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目光惊恐地投向观星身侧那片被烛光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里,不知何时,竟端坐着一个身影!
一身玄黑常服,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手中同样端着一杯清茶,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在此处静坐品茗。正是他们口中欲除之而后快的“伪帝”——凌澈!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为何他们进来时,竟无一人察觉?!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
有人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更有甚者,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绝望的呢喃:“陛……陛下……”
凌澈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失态,只是将杯中残茶饮尽,平淡地开口,语气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找我过来,就为了这种事?”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那些官员身上,而是看向观星。
观星脸上那冰冷的怒意瞬间消散,重新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仿佛刚刚只是配合演了一出戏:“最后一批污垢,就在这了吧?”
她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不感谢下吾辈吗?帮你省了筛查的功夫。”
凌澈没有回应她的调侃,只是将空杯随意放在案上,然后,极其随意地挥了挥手。
如同鬼魅响应召唤,数道身着漆黑重甲、气息森然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殿内更深沉的阴影中浮现。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铁钳般的手掌精准地扣住了那些瘫软在地或试图挣扎的老臣。
没有多余的审问,没有临刑的宣告。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嗤——”“咔嚓——”
利刃割裂血肉、斩断颈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茶点的清香。
观星微微蹙了蹙秀气的鼻子,自从凌澈夺位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女的娇嗔神态,带着点抱怨:“真是的……刺客先生,这样我吃点心的心情都没了。”她看着沾染了点点猩红的案几,语气无奈。
凌澈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你可以搬去更好的寝宫。西苑清净,离这里也远。”
观星轻轻放下手中的点心,拿起丝帕擦了擦指尖,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丽塔也总这么劝我……”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落在凌澈那冷峻的侧脸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可是……这里,离你更近。”
凌澈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了常态。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茶,目光低垂,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观星看着他沉默的侧影,唇边那抹无奈的笑意却加深了些许。她也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句带着隐秘心意的话从未出口。
她重新拿起一块干净的点心,就着温热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神情自若,仿佛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和地上尚未冷却的尸体,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
两人就这样,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寝宫里,沉默地饮茶,吃点心,处理着未完的政务。烛火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冰冷的地面上,构成一幅既诡异又莫名和谐的画卷。
煌国首都,三年一度的官员选拔大考即将开始。考场外,人头攒动,来自各地的年轻士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然而,话题兜兜转转,总不免落到那位高踞于龙椅之上、统治着这个强盛国度的帝王——玄夜帝凌澈。
“唉……”一名身着半旧儒衫、气质沉稳的考生低声叹息,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惋惜,“当今陛下文治武功,皆是不世之材,煌国能有今日之盛景,全赖陛下之力……只可惜,终究……终究不是正统啊!可惜,太可惜了!”他的话语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士子内心的矛盾:既感念于凌澈带来的实际功绩,又难以释怀其“得位不正”的出身。
“哼!迂腐之见!”旁边一个身材壮实、眼神锐利的考生立刻反驳,声音虽压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正统?什么是正统?看看如今的煌国!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陛下登基前是什么光景?陛下他即便不是你们口中的‘正统’,但他缔造的煌国,就是煌国该有的样子!他,就‘必须’是正统!”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引来周围不少同样出身寒微、更看重实际利益的考生暗暗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却带着明显激动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盖过了周围的低语:“荒谬!强词夺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容俊朗、气质颇为出众的年轻考生越众而出,正是本次大考夺魁呼声最高的热门人选——柳鹿仁。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执拗,不顾身边好友焦急的拉扯,朗声道:“功绩再大,也掩盖不了其篡逆的本质!皇位乃观星殿下之正统!陛下……凌澈他做得再好,终究是窃国之贼!待我此番夺魁,得以面圣之时,定要冒死进谏!纵使血溅金銮,身首异处,也要恳请陛下……不,是凌澈!请他念在煌国苍生、念在观星殿下昔日情分,将皇位……归还于正统!”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周围的考生们脸色各异,有惊愕,有敬佩,有担忧,也有深深的不以为然。柳鹿仁的好友急得额头冒汗,拼命想将他拉回人群。
就在这气氛紧绷、议论纷纷之际,一声冰冷刺骨、仿佛带着实质寒意的冷哼,如同冰锥般从考场敞开的门洞内传来。
“哼!”
众人心头一凛,瞬间噤声。只见一名身着深青色学士官服的中年男子,负手立于门内阴影处。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有眼尖的考生认出了他,低声惊呼:“是……是上一届的魁首,林大人!他……他不是被陛下钦点为翰林学士了吗?怎会在此担任考官?”
这位林大人,正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主动请缨来主持此次大考的上一届状元。此刻,他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钉在柳文轩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