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匠籍之制,非独为用工,实乃定尊卑,明贵贱,安天下也!”李守俊在朝会上神情肃穆,引经据典,“士农工商,四民各安其业,此乃三代之治遗风,祖宗立法之本意!今若废匠籍,许其纳银代役,则工匠可与士绅等同?则四民界限模糊,天下秩序何存?此非改革,实乃乱序之源也!”
他们的反对,将一个经济和社会问题,巧妙包装成了关乎帝国等级秩序是否稳固的政治和伦理问题,极具煽动性。许多保守派官员,即便对匠户处境抱有同情,在此“大义”面前,也选择了沉默或附和。
议会内部,支持改革的议员也感到了巨大的理论压力。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论证在商品经济日益发达的当下,僵化的匠籍制度如何阻碍技术进步和产业发展,如何不公平地剥夺了工匠的权益,并试图说明,以货币化、契约化的方式获取劳务,同样可以保障朝廷用工,且效率更高。
然而,理论的辩论远不如现实的阻力来得直接。
工部与内府监局开始对递交陈情书的匠户进行暗中打压。赵德全很快发现,工部营缮司不再给他派发任何官方的小额活计(以往这是匠户的重要收入补充)。其他几位牵头的老匠头,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官府的“格外关照”。
与此同时,一些与旧式行会关系密切、自身利益与匠役制度捆绑较深的工匠(如某些专供皇室、获利颇丰的匠户),也开始散布言论,指责赵德全等人“忘本”、“不守匠德”,试图从内部分化工匠群体。
面对来自上层官僚的压制和内部的分化,赵德全等人的抗争陷入了困境。陈情书石沉大海,生计却受到了影响。
林川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他深知,匠籍制度改革,是解放生产力、促进工商业发展的关键一环,也是兑现《约法》中“四民平等”精神的重要体现。但此事触及了庞大的官僚利益和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阻力空前。
他再次采取了多管齐下、循序渐进的策略。
首先,他请王贞仪带领格物院,整理一份关于历代匠作成就与匠人地位的资料,并着重展示近年以来,那些摆脱(或部分摆脱)匠役束缚、投身民间创新的工匠所取得的杰出成果(如改进织机的工匠、参与蒸汽机研发的匠人),用事实说明解放工匠对技术进步的推动作用。
其次,他授意沈万三等大商人,联合向议会提交一份建议书,以工商业主的角度,陈述僵化的匠役制度如何导致他们急需的技术工匠无法稳定雇佣,影响了产品质量和商业扩张,从经济层面施加压力。
同时,他支持议会民政委员会,提出一个折衷的试点方案:不在全国范围内立即废除匠役,而是先在南京及周边地区试行“匠役改革”。具体内容为:保留匠籍,但允许匠户通过缴纳“匠役代金”的方式,免除大部分非紧急性的常规服役;同时,设立“工匠技艺等级评定”,对技艺高超、贡献突出的工匠,给予减免役期或直接授以“官匠”身份(享受俸禄,专司研发或教学)的待遇,建立上升通道。
这个方案,既没有完全触动旧制度的根本,又为匠户开辟了通往自由的路径,并为技术精英提供了新的荣誉和激励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分化了工匠内部的阻力,也缓解了官僚体系的强烈反弹。
尽管李守俊等人仍斥责此方案“变相废役,其心可诛”,但试点方案因其相对温和与务实,最终在议会艰难获得通过。
诏令颁布之日,赵德全捧着那份允许他缴纳代金、免除此次皇城修缮役的文书,双手微微颤抖。虽然前方仍有坎坷,虽然“匠籍”之名依旧如影随形,但他仿佛看到了一道缝隙里透出的光。南京城的无数工匠,也在这有限的松绑中,看到了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匠籍之困,虽未彻底解开,但束缚了数百年的锁链,终于发出了松动的声响。新制度的生命力,在挑战最顽固的身份壁垒时,再次选择了迂回渗透、逐步瓦解的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