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选中的兴奋感,在大牛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那支被严密保管的火铳时,迅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敬畏、陌生和些许恐惧的复杂情绪。
这铁家伙比他想像的更沉,更冷。黝黑的铳管泛着冷硬的光,木制的铳床粗糙却贴合手掌。它不像刀枪,握在手里能感受到延伸自身力量的血肉相连。这东西,沉默而疏离,仿佛内里蛰伏着一头需要小心伺候的暴躁凶兽。
训练场设在最偏僻的山坳深处,三面环崖,唯一的出口由杨把总最信任的两个老兵把守。除了大牛,还有另外七个被精挑细选出来的乡勇,个个都是平日里胆大心细、表现突出之辈。此刻,他们排成一列,看着站在前方的杨把总、林川,以及被特意请来的韩老枪。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杨把总开门见山,指着旁边木架上摆放的唯一一支火铳,声音冷硬如铁:“此物,名‘火铳’。尔等日后,便是它的手脚,它的眼睛。它能否杀敌,全看尔等如何驾驭。今日第一课,非是放铳,而是‘识铳’、‘敬铳’。”
接下来的时间,韩老枪成了主角。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匠人,一旦讲到他的“心血”,眼中便有了光。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火铳,从铳口到铳床,从照门到药池,每一个部件的名称、作用,拆解、组合的步骤,讲解得极其细致,反复强调着注意事项。
“看清楚了,这药池,引火之用,些许火药即可,万不可多!多了,火星子溅出来,烧了眉毛是小,引燃了你们身上的火药葫芦,大家一起见阎王!”韩老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这通条,压实火药与铅子,需用力,但要稳,不可猛戳,损了铳膛,下次炸的就是你自己!”
大牛等人听得屏息凝神,生怕漏掉一个字。他们第一次知道,放一铳竟有如此多的讲究:用量药匙取药,倒入铳管,用通条压实,再装入铅子,再次轻捣,然后从腰间的火药葫芦里倒出少许引药填入药池,盖上火门盖,最后才能点燃火绳,将火绳固定在枪机的龙头上……
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光是熟悉流程、模拟装填,就耗去了整整三天。杨把总要求每个人蒙上眼睛,仅凭手感,也必须能准确无误地完成所有步骤,速度慢点无所谓,关键是绝不能错。
期间,一个叫李三水的后生,因为在模拟时将通条方向拿反,被杨把总厉声喝止,罚去角落举着铳站了半个时辰。李三水举着沉重的火铳,手臂酸麻颤抖,满脸委屈,却不敢放下。杨把总冷眼旁观:“觉得委屈?现在只是累,真到了战场上,你这一个疏忽,害死的就是你身边的弟兄!”
林川在一旁默默看着,没有干涉。他理解杨把总的严苛。这支队伍承载着流民屯的未来,任何的宽容都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任。他注意到,大牛在训练中格外专注,常常在休息时,还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装填步骤,嘴里念念有词。
终于到了第一次实弹射击的日子。依旧是那处死谷,气氛比上次试射更加凝重。
轮到李三水时,他因为之前的处罚,心里有些发怵。点燃火绳后,他的手微微发抖,扣动扳机时,甚至下意识地闭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