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南岸,初冬的寒风已然带着刺骨的湿冷,卷过荒芜的田野和凋敝的村落。与秦国境内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相比,这片理论上仍属于刘宋的土地,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与惶惑。
寿阳城头,那面原本代表刘宋朝廷的旗帜,如今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旗杆上,旗面上的“宋”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城墙垛口后,守军士卒缩着脖子,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冷风中。他们的目光并非警惕地望向北方可能的来敌,而是更多地飘向城内,飘向将军府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焦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守将赵恢,一身戎装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挣扎,正按剑立于城楼,远眺着北方空旷的原野。他是江北诸多守将中的一个,并非宗室嫡系,也非出身顶级门阀,能坐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多年谨小慎微和些许军功。也正因如此,在这南朝鼎沸、兄弟阉墙的乱局中,他和他麾下的这支军队,成了被建康和江州双双暂时“遗忘”的孤军。
“将军,”副将低声上前,声音干涩,“北边的探马……最后一个回来的小队说,秦军的先锋骑兵,距离我们已不足五十里。旌旗漫野,甲胄鲜明,望之……望之无边无际。”
赵恢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探马的消息早已不是新闻。事实上,近半年来,北秦的“察事听子”就像幽灵一样,无孔不入。有的携重金帛书,陈说利害,许以高官厚禄;有的则只是深夜出现在他书房,留下一句“天命在秦,将军欲为玉石俱焚之石乎?”便悄然离去。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早已将他心中对刘宋那本就谈不上多么坚固的忠诚,侵蚀得千疮百孔。
他想起建康那位弑父登基的暴君刘劭,其倒行逆施早已天怒人怨;又想起江州起兵的刘骏,虽看似名正言顺,但其麾下派系复杂,未来能否容得下自己这等“前朝”边将尚未可知。更重要的是,他麾下这数千儿郎,以及寿阳城中的数万百姓。真要为了一个摇摇欲坠、自相残杀的朝廷,螳臂当车,让这座城池化为齑粉吗?
“城内粮草尚可支撑几时?”赵恢的声音有些沙哑。
“若不接济,仅够两月。且……且军心不稳,已有数起士卒夜间私逃事件。”副将的回答更是沉重。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急匆匆奔上城楼,手中捧着一支绑着帛书的箭矢:“将军!城外射来箭书!是……是北秦东路军主帅王镇恶的亲笔信!”
赵恢猛地转身,接过箭书,迅速展开。帛书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直截了当:再次重申北秦吊民伐罪之大义,言明刘宋气数已尽,顽抗唯有死路一条。承诺若献城归顺,必保他赵恢及其部下官职、财产安全,寿阳军民皆可免遭兵燹之祸。信的末尾,盖着王镇恶那枚声名显赫的将军印,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封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的犹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他环视周围那些望着他的、充满复杂情绪的部下,沉声道:“传令下去,打开城门,守军解除武装,于城内校场集结待命。派人……不,我亲自出城,迎接王师。”
命令一下,城头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竟隐隐响起一阵如释重负的喘息声。没有欢呼,也没有愤怒的抗议,只有一种巨大的、压抑已久的紧张感骤然消散后的虚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