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掠过洛阳城头,卷起的不再是战旗猎猎,而是弥漫不散的浓重血腥与焦糊气味。阳光艰难地穿透尚未熄尽的缕缕黑烟,照亮了下方的修罗场。
攻城战事的余烬未冷,一场同样艰巨、却更加沉闷压抑的战斗已然开始——清理战场。
洛阳城外,尤其是那段被“火药惊雷”撕裂的巨大缺口处,尸骸堆积如山,层层叠叠,几乎填平了护城壕沟,又沿着斜坡蔓延开来。秦军士兵和从附近紧急征召来的民夫们,用布条捂着口鼻,眼神麻木地忙碌着。他们或用粗木杠抬起僵硬扭曲的尸体,或用草席、破布包裹残肢断臂,沉默地将它们分别搬运到不同的集中点。
对待遗体的方式泾渭分明。秦军阵亡将士的遗体被尽可能小心地收敛,用水简单擦拭面容,登记番号姓名,然后一具具排列整齐,等待后续的庄严安葬。而对那些北魏守军的尸体,则更多的是效率至上。巨大的坑洞被挖掘出来,尸体被如同柴薪般抛入其中,准备集中掩埋。石灰被大袋大袋地撒在尸堆上和血迹最浓稠的区域,用以抑制瘟疫的发生。空气中混杂着血腥、尸臭和石灰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士兵们动作机械,脸上写满了疲惫与一种见惯了死亡的麻木,只有偶尔看到熟悉同袍的面孔时,才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悲恸。
城内景象同样惨烈。街道上瓦砾遍地,残破的旗帜、丢弃的兵刃、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许多坊市仍在冒着滚滚黑烟,烧焦的木料味混合着更浓的血腥气。清理工作在这里更加复杂,需要小心翻动废墟,寻找可能被掩埋的幸存者或遗体。
陈衍在一众文武官员及精锐护卫的簇拥下,行走在这片疮痍之中。他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处残垣断壁,每一具被抬走的尸首,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他没有乘坐车驾,而是步行,靴底沾染了暗红的泥泞。
他的首要目的地,是设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前朝官署院落内的临时伤兵营。尚未走近,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和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院子里、廊檐下、甚至露天庭院中,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员。痛苦的呻吟、压抑的哀嚎、医官和后勤人员急促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战争之后最令人心碎的悲歌。
慕容月早已在此忙碌多时。她挽起袖口,秀发微乱,额角带着汗珠,正指挥着随军的医官和由她组织的后勤妇孺,为伤员清洗伤口、包扎换药、喂水喂食。她的存在,如同一抹亮色,在这片灰暗和痛苦中带来一丝抚慰和秩序。
陈衍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许多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的伤员被他用手势轻轻制止。他俯下身,仔细查看一名腹部受创、高烧不止的年轻士兵的状况,询问医官用药是否充足。
“回陛下,金疮药、麻沸散、止血粉……都所剩无几了。重伤员太多,药材消耗太快……”年迈的医官面带难色。
陈衍眉头紧锁,对随行的度支官员道:“立刻清点城内所有药铺、医馆,征调所有能用之药!同时,八百里加急,从长安、南阳等地紧急调运!不惜一切代价,救人要紧!”
他又走到一名被削断了手臂的老兵面前。老兵认得皇帝,挣扎着想用独臂行礼,眼中含泪:“陛下……洛阳……拿下了吗?”
“拿下了。”陈衍握住他仅存的手,声音低沉而肯定,“弟兄们没有白白牺牲。你好生养伤,朝廷会奉养你终生。”
他一路行去,不断停下脚步,查看伤势,询问姓名籍贯,许下抚恤的承诺。他的话语不多,但那份沉痛与关怀却清晰可辨,让周围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和暖意。慕容月跟在他身侧,不时低声补充着后勤安排的情况,两人默契地共同支撑着这战后的第一道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