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沟与理念的冲突,在推杯换盏的欢宴表象下,无声地蔓延。
宴会的主人王镇恶,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微红,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亦是百味杂陈。他与在座众人皆是生死弟兄,理解他们想要享受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觉得如今的生活恍如隔世?
但他是核心重臣,比其他人更接近皇帝,也更了解皇帝的志向与忧虑。他听到了一些抱怨,也看到了那些年轻官员脸上的疏离。他举起酒杯,朗声笑道:“诸位兄弟!今日只管畅饮!莫谈国事!我等能有今日,全赖陛下天恩!我等只需谨记陛下教诲,尽忠职守,护卫大秦便是!来,满饮此杯!”
他的话暂时压下了些许杂音,宴会重归喧闹。但王镇恶自己清楚,有些问题,不是喝酒就能解决的。陛下锐意革新,整顿内政,迟早会触碰到这些老兄弟的利益。到那时,该如何自处?是站在陛下一边,还是……
他不敢深想下去,只得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暖不透心底隐隐升起的一丝寒意。
这场宴席,直至深夜方散。宾客们醉醺醺地各自登车回府,马蹄声和车轮声碾过长安寂静的街道。
而在皇城之中,御书房的灯火依旧亮着。
陈衍尚未休息,他正在批阅奏章。其中一份,来自御史台,隐晦地提及有功臣勋贵侵占民田、纵奴行凶之事,附有初步查证的线索。另一份,则来自将作监,抱怨兵部对一些新式军械的验收和推广不甚积极,阻力颇大。
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那些依旧喧嚣的勋贵府邸方向,目光深邃而复杂。
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这些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如今成了帝国的栋梁,却也可能是最先开始腐朽的环节。他们的功劳,他从未忘记,赏赐亦从不吝啬。但帝国的法度,天下的公道,不能因此而废弛。
新生代的官员充满朝气,锐意进取,是他们推行新政的得力抓手,却也缺乏根基,易受倾轧。
如何平衡?如何取舍?这或许比面对战场上的明刀明枪更为艰难。
“月儿,”他轻声对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皇后慕容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说,这人心的欲望,是不是比赫连勃勃的铁骑,拓跋焘的野心,更难驾驭?”
慕容月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柔声道:“人心虽难测,但陛下有至公之心,有雷霆手段,亦有雨露恩泽。循序渐进,导之以理,慑之以威,抚之以情,总能找到那条路。”
陈衍握住她的手,没有说话。
帝国的天空之下,长安的繁华深处,新的挑战,已然来临。内部的隐忧,如同潜藏的暗礁,需要最高明的舵手,才能引导这艘巨轮安然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