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令》的细则如同为帝国的肌体绘制了清晰的骨骼与血脉图谱,明确了土地这一最基本生产资料的分配原则。然而,要让国家机器真正运转起来,让军队有粮饷,让官员有俸禄,让宫室城池得以修缮,就必须有一套与之匹配的、能够高效且相对公平地汲取社会资源的赋税制度。前朝赋税之弊,在于名目繁多,苛捐杂税层出不穷,征收随意,官吏从中盘剥,百姓不堪重负,国库却未见得充盈。新朝欲树新政,必先在财税上革故鼎新。
户部,特别是其下属的度支司,成为了这场财税改革的核心策源地。与拟定《均田令》时的激烈争论不同,这里的气氛更像是一个高度紧张的计算工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专注,以及被庞大数字压得喘不过气的凝重。
度支郎中和他的下属主事、令史们,伏案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后。他们的工具是算盘、毛笔、以及写满了各种算式和假设的草纸。案几上摊开着初步统计的户籍数据、田亩数据、前朝的赋税记录、以及各类物资的时价清单。
他们的任务极其繁重且精细:设计一套新的主体税制,既要满足国家的财政需求,又要切实减轻前朝压在百姓身上的沉重负担,还要与正在推行的均田制、府兵制完美契合,并且必须具备可操作性。
经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测算、推演、争吵和修改,一个以“租、庸、调”为核心的赋税方案逐渐清晰起来。
“租”,即田租。度支司的建议是:“每丁每年,纳粟二石。” 这是一个相对固定的、以实物(粮食)为主的土地税。其基础正是均田制——既然国家授予了丁口土地(露田),那么丁口就有义务向国家缴纳一部分产出。税额的确定经过了反复计算,既要考虑平均亩产、农户必要口粮和种子留存,又要能满足国库的基本粮食需求。
“调”,即户调,是一种家庭手工业产品的实物税。“每户每年,纳绢二丈、绵三两;或纳布二丈五尺、麻三斤。” 这体现了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特点,鼓励农户进行家庭手工业生产,同时也为国家提供了绢帛、布匹等战略物资。
“庸”,即力役,是人民对国家承担的劳役义务。“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 但新政的关键在于“输庸代役”:“若不愿或不能亲身服役,则可每日折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代替。” 这给了百姓极大的灵活性,可以避免耽误农时,同时国家也能获得所需的物资。而遇到国家有大型工程或紧急战事,需要加役时,也明确规定“加役十五日,免调;加役三十日,租调皆免”,防止无限制地征发徭役。
这套“租庸调”制,其征收对象明确,征收品类清晰,征收额度固定,且直接与均田制挂钩,“有田则有租,有家则有调,有身则有庸”。它最大的优点在于去繁就简,试图用这一套相对清晰固定的制度,取代前朝那数不清的、随意性极强的苛捐杂税,如“户税”、“地税”、“杂徭”、“脚钱”、“营窖”等等,从制度上压缩官吏盘剥的空间。
方案草案被呈送至御前。陈衍召集了尚书省、户部、御史台及部分相关官员进行商议。
朝堂上,自然也有不同声音。
有保守的官员担忧:“税额是否过低?恐难以支撑国库用度。前朝之所以杂税繁多,实因度支艰难所致。”
度支郎中立刻拿出测算数据反驳:“据臣等核算,若均田制能顺利推行,户口增长,田亩垦辟,即便以此税额,总量亦将远超前朝横征暴敛之所得!且百姓负担减轻,生产积极性提高,税基方能持续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