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平衡结构:年幼的刘义真为象征性的主帅,勇猛但性如烈火、且与王镇恶早有嫌隙的沈田子掌部分兵权,老成持重的王修掌民事,其他将领分守要地。其核心目的,绝非仅仅为了守住关中,更深层的用意在于:
政治象征: 留亲子镇守,向天下宣告他刘裕绝不会放弃关中,北伐成果不容置疑,极大地维护了他个人的威望和政治正确性。
权力制衡: 让王镇恶和沈田子这两个都有能力但又互不服气、甚至有所矛盾的将领互相牵制,避免一方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确保关中军队最终仍能听命于远在江东的他。
试探与代价: 关中危机四伏,留守本身就是极大的冒险。若能守住,自然最好;若守不住,损失的也是这些难以完全掌控的“骄兵悍将”,而不会过度损伤他的核心嫡系。同时,也能消耗北魏的力量。
刘裕的算盘打得极精,这是一个基于政治考量远多于军事考量的决策。他真正的目标,已经转向了江东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尽快回去,扫清门阀障碍,完成权力交接,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调配全国资源,届时再论北伐与否。
“大将军!”王镇恶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激动,“关中形势危如累卵,魏虏虎视,夏军窥伺,民心未附,粮草匮乏!末将等纵粉身碎骨,亦恐难保万全!恳请大将军三思,或留更多兵力,或……或另择良策!”他深知这副担子有多重,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沈田子虽未说话,但脸上也写满了不情愿和疑虑,让他和王镇恶合作?简直是火上浇油。
刘裕脸色一沉:“尔等皆乃百战骁将,莫非离了……离了我,便不会打仗了不成?兵力我会留下部分精锐,粮草我南返后必全力筹措输送!要人给人,要粮给粮!你等只需恪尽职守,谨守城池,拓跋嗣见无隙可乘,未必敢倾力来攻!待我稳定江东,必亲率大军来援!”
这话听起来是鼓励,实则空泛。留下多少兵力?粮草何时能到?都是未知数。
一直沉默的陈衍,心中泛起巨大的寒意。他看穿了刘裕的真实意图。这根本就是一场政治豪赌,赌注是关中之地和这数万留守将士的性命!为了那个至尊之位,刘裕选择了风险最高、对留守部队最残酷的一条路。
“阿衍,”刘裕的目光转向他,“工坊所出之器械甲胄,优先补充留守部队。尤其是……却月阵所需之车弩,务必加紧备齐。”他到最后,还是惦记着那可能对抗北魏骑兵的新式战阵。
陈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躬身领命:“……遵命。”他知道,此刻任何劝谏都已无用。刘裕的心,早已飞回了建康。
决议已定,不容更改。
很快,诏令颁布。十一岁的刘义真被推到了前台,穿着特制的小号官服,接受众人的叩拜,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和怯懦。王镇恶、沈田子等人面色凝重地接下将令,眼神复杂地互相对视一眼,空气中已然弥漫起一丝不安的硝烟味。
刘裕开始紧急安排南返事宜,抽调部分精锐随行,清点准备携带回建康用以“献俘告庙”、彰显功绩的姚秦宗室、礼器典籍。
长安城内,刚刚平静些许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一种被主心骨抛弃的不安感,伴随着北方越来越清晰的战鼓声,悄然在留守的将士和百姓中蔓延开来。
“留镇关中”,这个看似兼顾了政治面子与军事需求的决策,实则埋下了一颗致命的种子。刘裕为他个人的帝王之路,赌上了北伐的全部战果,也赌上了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