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时寂静。一个深宫女子,竟能对攻城器械有如此见识?!
陈衍心中警铃大作,此女定是慕容超派来的间谍无疑!但其目的,绝非仅仅观察器械那么简单。
他向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战:“器械再利,终是死物。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慕容姑娘既知墨家‘非攻’‘备守’之理,可知为何慕容氏据守坚城,却终有今日之困?”
这话问得极深,已超越器械本身,直指治国之道与战争正义。
慕容月迎上陈衍的目光,她的眼眸清澈,却似深潭,不见底:“利器可恃,然不可久恃。墨守之规,亦需与时俱进。陛下……确有失德之处,然……”
她话锋微妙一转,竟将话题引回了陈衍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观贵军布局,井井有条,疫病不起,士卒虽久战而气不衰。营区整洁,远超寻常行伍。更有这等巧夺天工之器……听闻北府军中有一位陈将军,精于工械,善理琐务,莫非这些,皆出自陈将军之手?将军之才,似不止于沙场争锋,更在于这润物无声之处。竟能将《考工记》之精要,用于十万大军起居行止之间,实令月……深感好奇。”
她这番话,看似赞赏,实则是更深入的试探和情报搜集!她在试图了解北府军强大背后的组织和技术核心,并精准地将焦点指向了陈衍!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没有刀光剑影,却充满了智慧的碰撞和无声的较量。一个试图窥探对方强大的秘密,一个则警惕地守护并反击。
陈衍淡然一笑,避实就虚:“慕容姑娘过誉。治军之本,在于律令,在于人心。器械后勤,不过枝叶。广固城高池深,慕容氏若能上下一心,体恤民瘼,纵有百倍利器,又岂能轻易困之?今日之局,非器之罪,乃人之过。”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南燕失政的根本上,滴水不漏。
慕容月闻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黯然,又似是认同,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她微微颔首:“将军所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月,受教了。”她不再多言,重新垂下眼睑,恢复了那副低调沉默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机锋交锋从未发生过。
接下来的“谈判”依旧毫无进展。老迈正使最终带着刘裕苛刻无比(近乎羞辱)的答复,战战兢兢地率队离去。那青衣女子慕容月,跟随在队伍末尾,自始至终未再发一言。
离开北府大营很远,直至广固城墙在望,一直沉默的慕容月才微微侧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旌旗如林、器械森然的晋军大营,目光最终似乎落在了中军大帐的方向,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陈衍……竟是这样一个人……精于工巧,明于治道,却又不矜不伐……慕容超,你输得不冤……”
而北府军中军帐内,陈衍对刘裕沉声道:“大将军,此女慕容月,绝非寻常女官。其见识谈吐,远超常人,恐是慕容超派来窥我军虚实的细作。其所问所言,皆指向我军器械、后勤、防疫之核心。”
刘裕冷哼一声:“跳梁小丑,垂死挣扎耳!任她如何窥探,难道还能变了这天去?”
陈衍却微微摇头:“窥探虽无法改变大局,却需防其狗急跳墙。总攻之前,需更加警惕城内诡计。”
他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那双清澈而冷静的眼睛,以及那番关于技术与治道的对话。这是一个奇特的女子,聪慧、冷静,身负间谍使命,却又似乎对慕容超的败亡有着清醒的认知。她的出现,如同在血腥残酷的战场画卷中,滴入了一滴特殊的墨彩,虽不改变底色,却增添了一抹令人难以忽视的复杂韵味。
广固城的陷落已无悬念,但这突如其来的“慕容月”,却让陈衍感觉到,这场战争的结局,或许会因此产生一些意想不到的波澜。技术的交锋之后,是心智的较量,而心智的较量,往往牵动着更难以预测的命运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