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 则是另一番惊心动魄的景象。
陈衍成了地底的总工程师和监工。他无法长时间站立,便让人用木板和草垫在干燥的角落搭了个简陋的“指挥所”。他坐在那里,借着昏暗的油灯和火把的光亮,摊开用炭笔画在粗麻布上的炉体结构图,嘶哑着嗓子指挥。
最核心、最可靠的一批“秽营”老卒和匠人(多是经历过生死、对刘裕绝对忠诚,或被陈衍技术折服的人),如同鼹鼠般在地下奋力工作。
砌炉: 按照陈衍改良的设计图(炉膛更深、更倾斜,烟道更曲折以延长热交换),他们利用从地表“修缮”工地“合理损耗”下来的青砖、耐火黏土(以修缮宫墙需要为名购入),混合着地下挖掘出的特殊胶泥,开始砌筑巨大的焦炭熔炉。十二座炉子,如同十二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在幽深的地底逐渐显露出狰狞的轮廓。沉重的敲打声、砖石摩擦声在密闭的地下空间回荡,被厚实的土层和地表嘈杂的“修缮”噪音完美掩盖。
疏通与改造: 另一队人奋力疏通着主烟道,将废气引向远处更隐蔽的出口。同时,利用暗河水源,陈衍指导他们建造简易的水力翻车(类似水车),通过木制齿轮和皮带传动,连接到巨大的皮橐(风箱)上,为未来的熔炉提供持续、强劲的鼓风。水流潺潺,驱动着木轮,成为这黑暗世界里唯一悦耳的生机。
“龙脉哀鸣”: 一次在挖掘炉基深坑时,铁镐意外凿穿了地下一个巨大的空腔,发出沉闷悠长的回响,如同地底巨龙的叹息。这声音甚至隐隐传到了地表!正在巡视的马司马和桓玄眼线悚然一惊,疑神疑鬼地望向脚下。刘钟反应极快,立刻大声训斥几个正在搬运石料的民夫:“混账!叫你们小心!又碰塌了前朝的地宫?惊扰了龙脉,你们有几个脑袋!” 他转向惊疑不定的马司马,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马大人有所不知,此地相传乃前朝龙兴之地,地宫深埋,常有异响,谓之‘龙脉哀鸣’,不祥之兆啊…看来修缮此地,还需多备香烛祭品,安抚地灵才是…” 一番神鬼之说,竟成功地将这危险的“噪音”解释为神秘现象,反而让桓玄的人更加不敢深究地底,只催促加快地表“修缮”以镇压“不祥”。
地下环境极其恶劣。空气污浊闷热(尤其砌炉点火后),粉尘弥漫。陈衍的断脚在这种环境下恢复得更慢,剧痛和可能的感染时刻威胁着他。他常常痛得脸色惨白,冷汗浸透单衣,却咬紧牙关,拒绝离开。
他依靠拐杖或由人搀扶,艰难地在各个炉位间移动,检查砌筑角度、测量尺寸、指导关键节点的施工。油灯的油烟熏得他双眼通红,咳嗽不止。
资源依然紧张。每一块合格的耐火砖、每一袋黏土、每一根用于传动机构的木材,都需要绞尽脑汁,通过地表“修缮”的庞大消耗进行掩护和夹带。刘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地表与马司马等人周旋。
信任的考验:王铁头的背叛阴影仍在。地下的每个人,既是战友,也可能是潜在的威胁。陈衍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审慎,每一个指令都经过深思熟虑。
当第一座焦炭炉的主体在幽暗的地底巍然矗立,厚重的砖石泛着冷硬的光泽时;当暗河的水流成功驱动起翻车,巨大的皮橐发出低沉有力的“呼…呼…”鼓风声时;当地表“修缮”的噪音完美地掩盖了地下最后一道砖缝被抹平的声音时…
陈衍拄着拐,站在炉前,感受着那来自水力和人类智慧驱动的、预示着毁灭与新生的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照着跳动的火把光芒,也燃烧着十二座尚未点燃的炉膛所蕴含的、足以焚尽旧时代的熊熊烈焰。
地火已潜藏,只待引燃之机。这深埋于荒芜行宫之下的十二座熔炉,不仅是铸造铠甲的火源,更是点燃一场席卷天下燎原之火的火种。陈衍以断骨支撑着身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为即将到来的裂天之战,铸造着最冰冷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