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库丁的冷遇(2 / 2)

仓库内部昏暗而杂乱。光线从屋顶的破洞和高处几个狭小的气窗透入,形成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飞舞的尘埃。目光所及,堆满了锈迹斑斑、残缺不全的犁铧、锄头、耙子;破损的麻袋散乱地堆叠着,露出里面干瘪的谷壳或发黑的陈年豆子;废弃的木料、断掉的辕木、残破的箩筐如同小山般随意堆放;角落里甚至还有几辆散了架、蒙着厚厚灰尘的破旧牛车。这里就像是被遗忘的角落,堆砌着庄园所有淘汰的、无用的“破烂”。

库丁的头目王头,是个干瘦、眼神浑浊、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中年人。他懒洋洋地给陈衍指派了任务:清点(主要是数数还有多少件能勉强看出是农具的东西)、整理(把散乱的东西稍微归拢一下,别绊倒人)、防鼠防盗(主要是别让仓库里本就不多的、可能还能用的东西被流民或野物偷走)。工作枯燥、卑微、毫无技术含量,日复一日。

仓库里还有另外两三个库丁。一个总是蜷缩在角落打盹的老头,仿佛随时会睡死过去;一个眼神闪烁、总爱在陈衍整理时指手画脚的瘦高个;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壮实汉子。他们对陈衍这个新来的“献宝者”态度各异:老头漠不关心;瘦高个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和轻蔑,言语间不时刺上两句,诸如“哟,这不是能献宝的高人吗?怎么也来守这破烂堆了?”;壮实汉子则偶尔投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是麻木。

最刺眼的,是在一次整理角落杂物时,陈衍在厚厚的积尘下,看到了那个他耗费心血、用简陋材料制成的曲辕犁模型。它被随意地丢弃在一堆断裂的犁梢和锈铁片中,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它就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的妄想和努力。

而仓库外面不远处的田地里,佃户们驱使着老牛,依旧在使用着那笨重费力、让陈衍深恶痛绝的直辕犁。沉重的喘息声和犁铧艰难破开冻土的摩擦声,隔着寒风隐隐传来。

几天后,陈禄果然“路过”了。

他腆着肚子,裹着厚实的棉袍,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像巡视领地般踱到仓库门口。目光扫过陈衍沾满灰尘和锈迹的破旧衣衫,以及他正在费力挪动的一捆沉重麻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小子,”陈禄的声音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这仓库的‘宝贝’,可还看得入眼?守好了,这可是家族对你的‘重用’!”他故意加重了“重用”二字,引得旁边的家丁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陈衍停下手中的活,低垂着头,沉默不语。褴褛的衣袖下,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怒火。

陈禄似乎很满意陈衍的沉默和卑微,踱近两步,靴尖踢飞了地上几片木屑,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刻薄:“旁支就是旁支,骨头里流的就是泥腿子的血。别以为琢磨点不上台面的机巧,就能翻身了?安分守己,守好这些破烂,或许还能活得长久些。再敢胡思乱想…哼!”

那一声冰冷的“哼”,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陈禄带着家丁扬长而去,留下仓库里弥漫的尘埃和更深的寒意。

陈衍缓缓抬起头,望着陈禄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蒙尘的模型,最后目光落在仓库外田地里依旧在挣扎的人畜身上。眼神中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冰冷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门阀的壁垒,比他想象的更高、更厚、更冰冷。改良农具?提高效率?在绝对的阶级和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他只是一个库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