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星火与惊雷(1 / 2)

库丁的“恩典”,是冰冷的枷锁。每日那两碗稀薄得几乎透明的黍粥,仅仅能吊住陈衍自己的一口气,勉强维持他不至于立刻倒下。然而,他需要供养的,不仅是自己这具伤痕累累的躯体,还有窝棚里张婶怀中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每日省下大半口粮,加上在仓库角落里偷偷收集的一点未被完全蛀空的陈年豆子或谷壳,趁着夜色溜回难民营交给张婶。看着张婶日益凹陷的双颊和婴儿依旧瘦小的身躯,陈衍的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身体的疲惫尚可咬牙硬撑,但那无时无刻不在累积的压力——生存的压力、守护的责任、被门阀踩在脚下的屈辱、以及前路一片漆黑的绝望——如同沉重的磨盘,日夜碾磨着他的精神。睡眠成了奢望,即使在值夜时短暂的瞌睡里,也充斥着饥饿的幻影和婴儿微弱的哭声。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破败景象,不再仅仅是绝望的象征。那些锈迹斑斑、断裂残缺的犁铧、锄头、耙齿…那些被当作垃圾丢弃的废铁器…它们冰冷的躯壳,在陈衍日益焦灼的眼中,渐渐折射出另一种微光。

铁!

如果能得到更好的铁…更坚韧,更锋利…是否能打造出更好的工具?甚至…武器?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迸发的火星,带着灼热的疯狂,瞬间点燃了他因绝望而干涸的心田。金融分析师的知识图谱再次被强行激活,一个超越时代的名词在脑海中轰鸣——焦炭冶铁!

他记得,焦炭燃烧的温度远高于普通木炭,能大幅提高冶炼炉温,从而熔炼出杂质更少、质地更均匀、强度和韧性都远超普通生铁的优质铁,甚至接近钢!江南多竹木,烧制木炭并非难事,但焦炭…需要的是隔绝空气的焖烧法!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巨大、杂乱、昏暗的仓库。最终,死死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物件上——那是一个半埋在各种破烂中的、小型的、废弃的陶窑。窑体已经破裂,布满烟垢,但整体结构尚存。这个不起眼的破窑,此刻在陈衍眼中,却如同打开命运之门的钥匙!

希望的火种一旦点燃,便化为不顾一切的疯狂。生存的压力,将谨慎挤压到了极限。

利用值夜的机会,陈衍开始了他的秘密实验。白天,他像最卑微的蝼蚁般劳作,忍受着王头的呵斥和瘦高个的冷嘲热讽。夜晚,当其他库丁蜷缩在角落鼾声如雷,或溜出去找点乐子时,仓库深处那堆满杂物的角落,就成了他一个人的战场。

他小心翼翼地收集仓库里废弃的、相对干燥的木料碎片,甚至溜出去捡拾一些枯竹——竹子富含纤维,是烧制的好材料。在废弃陶窑的残骸旁,他利用仓库里废弃的砖块和泥土,笨拙地修补着窑体最大的裂缝,试图构建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每一次搬运砖块泥土,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引来巡查。

第一次点燃窑火,浓烟立刻不受控制地从缝隙中滚滚涌出,呛得他涕泪横流,差点暴露。他手忙脚乱地用湿泥糊住缝隙,才勉强压下。温度控制更是难如登天。不是通风不足,焖烧失败,只得到一堆半生不熟、冒着青烟的“黑炭头”;就是火势过猛,空气进入太多,珍贵的木材瞬间化为毫无用处的灰烬。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宝贵燃料的浪费,都让陈衍的心沉下去一分。他如履薄冰,既要与难以捉摸的火候搏斗,又要时刻竖起耳朵,警惕着仓库外任何一丝风吹草动,更要小心控制火烛,避免引燃周围堆积如山的干燥废料。

压力、疲惫、失败的沮丧,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眼睛因熬夜和烟熏布满血丝,双手被烫伤、被木刺扎破,新伤叠着旧伤。支撑他的,只有脑海中婴儿微弱的哭声和张婶绝望的眼神,以及那渺茫得几乎看不见的、关于“良铁”的幻影。

又是一个死寂的深夜。寒风在仓库破败的屋顶缝隙间呼啸,如同鬼哭。

陈衍蜷缩在修补过的陶窑旁,全神贯注地盯着窑口那仅存的一个观察孔。里面的火光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暗红色,烟气依旧很重。他判断是通风不足,焖烧不够彻底。心急之下,他冒险用一根捡来的破铁管,小心翼翼地捅开了窑体下方一个预留的、被他用湿泥暂时封住的通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