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不是原版。旋律被拉长,放缓,配乐变成了空洞的电子音效与仿佛来自虚空的风铃般破碎的叮咚声,带着一种后工业时代的凄凉与绝望,如同在废弃工厂里演奏的安魂曲。
歌声响起了,那是小结巴的声音,经过数据的重构,空灵,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最纯粹的情感内核,却又带着无法消除的、电流通过的杂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广播。
“不管天边风已起…”
“只想依依看着你…”
“夜阑人静会否仍可希冀…”
“经得起忧伤与悲…”
“只因心中有着你…”
“路遥长夜记忆从不舍弃…”
这歌声拥有着奇异的力量。
街道上,一个身体一半已经机械化、正疯狂挥舞着钢管砸向残垣断壁的变异者,动作猛地停滞。他那颗尚存一半人类组织的眼球中,浑浊的机油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金属与血肉交织的脸颊滑落。
一间半塌的店铺里,一个紧紧抱着早已停止运作的机械宠物、眼神空洞的小女孩,抬起了头。她听着歌声,扁了扁嘴,大颗大颗的、混合着黑色金属颗粒的眼泪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嘀嗒”声。
码头边,一个身体完全由锈蚀管道构成、如同深海怪鱼般的深潜者,仰起它那非人的头颅,发出无声的嘶吼,眼眶处断裂的电缆接口,渗出了粘稠的、类似泪水的润滑液。
全香港,所有在锈蚀之力影响下发生变异、却仍残存着一丝人类意识或情感碎片的个体,无论他们身处何地,无论他们变成了何种模样,都在这一刻,被这段跨越了生与死、数据与现实的电子往生曲所触动,流下了成分各异、却象征着同一份悲伤的“眼泪”。
陈浩南跪倒在地,仰望着那片即将彻底消散的蓝色光点。他的人类左眼流淌着滚烫的泪水,而他的机械右眼,那冰冷的镜头表面,竟也凝结出了一滴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异的液态金属珠,如同机械为之动容的泪滴。
歌声进入了最后一段,小结巴的数据影像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情浓完全明白了…”
“才甘心披上孤独衣…”
“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
当唱到最后一句时,歌声出现了极其细微、却又石破天惊的篡改。那不再是原本的歌词,而是凝聚了她所有未竟的爱恋、对冰冷现实的控诉,以及最终领悟的、带着无尽遗憾的告别。
歌声清晰地唱道:
“钢铁…怎替代你…”
尾音袅袅,带着一声如同电路熔断般的轻微爆鸣,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那团代表着小结巴的蓝色数据光影,在唱出这最后一句被篡改的歌词后,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彻底崩解,化为无数细碎的光屑,被那无处不在的暗红色数据洪流彻底吞噬、湮灭。
《甘心替代你》的变调电子版,也戛然而止。
城市重新被那规律而恐怖的齿轮轰鸣声所主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但空气中,那份巨大的悲伤与空缺感,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尚有感知的存在心头。
陈浩南缓缓站起身。
他脸上的迷茫与挣扎已经消失不见。左眼是人类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瞳孔,右眼是冰冷锁定目标的机械义眼。泪水在他脸上干涸,留下清晰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正在微微颤抖、皮肤下金属丝线若隐若现的手,然后,紧紧握成了拳。
“小结巴…”他低声呢喃,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风暴,“我听到了。”
“钢铁…永远替代不了你。”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那锈红色的雾霭,仿佛看到了那隐藏在维港深处、正在试图将整个香港乃至整个世界都拖入永恒锈蚀的庞大存在。
“我哋嘅仗,”陈浩南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也对着自己体内那仍在蠢蠢欲动的锈蚀意志,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未打完。”
他迈开脚步,踏过满地的瓦砾与油污,身影决绝地没入更加深沉的黑暗与锈红之中。城市的齿轮依旧在转动,但一股由电子往生所点燃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人类意志之火,已然在冰冷的钢铁废墟中,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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