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黑帮、警察、赛博道士的最后一杯》
湾仔,曾经的不夜城,如今浸泡在一片诡异的、非自然的铁锈色浓雾里。霓虹招牌早已短路,偶尔迸溅出的火花,像垂死星辰的最后一次呼吸,短暂地照亮下方扭曲、静止的街景。废弃的车辆如同钢铁尸骸,被粘稠的、带着机油味的苔藓覆盖。远处,那源自维多利亚港海底,属于“锈蚀之主”的、规律而宏大的打铁声,已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变成了某种实质性的压力,捶打着空气中每一个分子,也捶打着所有残存生灵的心脏与灵魂。
“忠信冰室”的招牌歪斜着,其中一个字彻底熄灭,让店名变成了一个充满讽刺的谶语——“忠?冰室”。铁闸门被某种巨力撕裂,卷曲在一旁,如同剥落的皮肤。店内,昔日的卡座布满锈迹和不知名的干涸污渍,冰箱早已停止运作,门敞开着,散发出食物腐败与金属氧化混合的怪味。
幸存者们,就在这里集结。
陈浩南靠在柜台边,他那件曾经象征身份与义气的皮夹克破损不堪,露出的皮肤上,隐约可见类似电路锈蚀的纹路,那是过度接近“锈蚀本源”留下的印记。他眼神疲惫,却依旧锐利,只是这份锐利不再针对东星或者哪个社团,而是针对这整个疯狂的世界。他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枚扭曲变形的齿轮,那是山鸡遗落的“罗盘义眼”最后残存的碎片。
柜台另一侧,是O记督察黄志诚。他西装皱巴巴,领带松垮,脸上写满了连续数月不眠不休的憔悴。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由各种纸张钉在一起的“档案”,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锈铁大厦”事件开始,到九龙城寨陷落,再到警方总部数据核心叛变的所有离奇案件。他的配枪放在手边,枪管上被三元用指甲油粗糙地画了几道辟邪符箓,显得不伦不类。
女警三元,正小心地用一块沾了不知名清洁剂的布,擦拭着她那柄特制的“符咒手枪”。她的动作专注,仿佛这仪式性的清洁能带来一丝虚假的平静。她的警服肩章撕裂,脸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眼神依旧坚定,只是这份坚定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茫然。
冰室中央的一张旧木桌旁,坐着赛博道士小犹太。他面前摊开着一台经过骇客魔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却是一片雪花,只有偶尔闪过的、无法理解的几何图形,证明它仍在试图捕捉这个正在崩溃的现实的信息场。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无意义地敲击着,发出空洞的嗒嗒声。他的黑眼圈浓重,嘴角却习惯性地带着一丝属于技术疯子的、不合时宜的嘲弄。
角落里,阴影笼罩着大飞。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那双曾经充满癫狂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他手里抓着一个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天线扭曲,外壳破裂。他没有试图去调试它,只是紧紧抓着,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浓得化不开,比外面的锈雾还要沉重。
良久,黄志诚猛地合上那本“档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统计过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抽空所有力气的平静,“从O记正式介入‘齿轮血案’开始,到上个月油尖旺区大规模‘机械僵仆’暴动,我们记录在案的特殊事件,破案率是百分之百。”
三元停下擦拭的动作,看向他。
黄志诚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荒谬感:“每一个案子,凶手、动机、过程,甚至证据链,到最后都‘清晰明了’。黑帮火并,邪教献祭,科技失控……看起来合情合理,对吧?”他顿了顿,目光变得空洞,“但现在我才明白,这他妈就像在看一本早就写好的剧本。我们以为自己在追查真相,其实不过是在按着祂写好的台词,一幕一幕地演下去。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哈……原来我们只是演员,而导演,是那个藏在海底打铁的玩意儿。”
他指向窗外,指向那无处不在的打铁声传来的方向。
陈浩南沉默着,将手中的齿轮碎片捏得更紧。他想起蒋天生那颗黄铜铸造、规律跳动的心脏,想起乌鸦召唤出的、由机油和触手构成的“圣母”,想起山鸡临死前那看透一切虚无的眼神。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演出?
“剧本?”陈浩南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那我兄弟山鸡的死,巢皮的死,浩南这个角色的退场,也是剧本的一部分?”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凉。
“恐怕是的,南哥。”小犹太头也不抬,手指依旧敲打着雪花屏的键盘,“从第一个齿轮不该转动却开始转动的那一刻,变量就已经被锁死。我们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选择’,可能都只是庞大混沌算法中,一个必然的进程。就像我这台破电脑,现在能接收到的,只有‘噪音’,而噪音,也是祂允许我们听到的。”
又是一阵沉默。连小犹太这样的技术乐观主义者(或者说,技术虚无主义者)都承认了“剧本论”,这比任何实体的怪物带来的寒意都要刺骨。
大飞在角落里,突然发出了“嗬嗬”的低笑声。他举起那个破旧的收音机,贴在耳边,像是在聆听什么。“剧本……好剧本啊……癫佬演癫戏,几咁应景……”他的眼神涣散,显然,精神早已在连续不断的低语和噩梦侵蚀下,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黄志诚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踉跄地走到那个早已停止制冷的冰箱前,用力拉开冰箱门。里面没有食物,只有几瓶被遗忘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啤酒。他拿出几瓶,又走到水台边,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水壶,接了点带着铁锈味的自来水。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他从内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边缘焦黄的黄符纸。那是林正英师父在九龙城寨陷落之战前,塞给他的最后一道“净天地神咒”残页,上面的朱砂符文已经黯淡。
黄志诚将符纸小心翼翼地折成一个小方块,放进一个空杯子里,然后倒入那带着铁锈味的水。符纸遇水,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发出金光或自燃,只是缓慢地化开,将清水染成一种浑浊的、近乎黑色的暗黄。
“林师父说过,”黄志诚看着那杯符水,语气平静,“就算不能驱邪,也能……壮胆。”
他将那杯符水平均倒入几个玻璃杯,然后打开啤酒,将金黄色的液体混合进去。浑浊的符水与啤酒交融,产生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脓液般的色泽,气泡在其中挣扎着升起、破裂。
“来,”黄志诚将这几杯特调的“符水啤酒”一一分给众人,“不管是不是剧本,这最后一杯,我黄志诚敬大家。”
陈浩南看着杯中那诡异的液体,没有犹豫,接了过来。三元放下枪,默默接过。小犹太终于合上电脑,推了推眼镜,接过杯子。就连角落里的太飞,也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把抓过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