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2 / 2)

那片他们白天啃食过的稻田,正在发出微弱的、磷火般的幽绿色光芒。稻穗无风自动,相互摩擦,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更可怕的是,在稻田的中央,泥土正在缓缓隆起,一个由腐烂的植物根须、惨白的动物骨骼和锈蚀的金属碎片纠缠而成的、难以名状的团块,正一点点从地下“生长”出来。

那团块的中心,有一颗搏动着的、如同巨大心脏般的菌孢囊体,表面布满了扭曲的、类似神经网络的血管。它搏动着,散发出浓郁如实质的甜腻香气和混乱的低语。

罗烈想逃,却发现身体僵硬得不听使唤。他想叫,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那团块中,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孢子粉尘,如同拥有生命般,袅袅向他飘来,顺着他因惊恐而张大的口腔,钻入了他的体内。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他感到自己的内脏在扭曲,骨骼在哀鸣,血液似乎在沸腾中改变了成分。无数的画面、声音、无法理解的知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他看到了星辰的毁灭与重生,看到了生命在某种更高意志下被随意拼接、改造的恐怖景象,看到了一个由血肉与植物融合而成的、永恒痛苦的新世界……

他昏死过去。

第二天,同伴发现他时,他高烧不退,浑身皮肤不时凸起诡异的、如同根须般的纹路。所有人都以为他染上了热带瘟疫,命不久矣。然而,三天后,他奇迹般地退烧了,并且活了下来。

只是,他不再是原来的罗烈。他的眼神深处,多了一种非人的冰冷和一种创造(或者说亵渎)生命的狂热。他“知道”了如何利用自己体内寄生的、已经与他共生融合的古老孢子,去“优化”这个在他看来低效而脆弱的世界。

回到香港后,他利用积累的财富和人脉,投身农业。他将自己的血液、分泌物,甚至是部分组织细胞(它们都蕴含着那种变异孢子的活性),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融入他精心挑选的水稻亲本之中。于是,“罗氏良种”诞生了。它们高产,抗病,外观诱人。它们是他身体的延伸,是他那疯狂“福音”的载体,通过人们的日常饮食,悄无声息地播撒开来。

“闪回结束”

村公所内,宋慈猛地喘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那段可怖的记忆溺水中被拉回现实。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他就是母本!”宋慈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洞察真相后的震撼,“他不是幕后黑手,他就是灾难本身!那些孢子……来自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领域,它们选择了他,或者说,侵占了他!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金钱或权力,而是为了完成某种……‘播种’的仪式!”

山鸡听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与活人厮杀,他山鸡从不皱一下眉头,但面对这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扭曲与亵渎,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愤怒。

“叼他老母!个死变态!”山鸡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器械哐当作响,“我哋而家就去摞佢条命!”(干他老母!那个死变态!我们现在就去要他的命!)

“没用的!”宋慈按住他,“不摧毁他体内的污染源,杀了他,或许只会让孢子彻底失控扩散!必须……必须用极端手段。”

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台军用的火焰喷射器上。那是他们之前为了应对可能的大规模“稻壳人”暴动而准备的。

“火……”宋慈的眼神变得决绝,“最纯净,也最暴烈的毁灭之力。或许,只有它能焚烧净这一切不洁的杂交之物。”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密集的、如同雨点般的噼啪声,以及村民变异后发出的、非人非兽的嚎叫。监控屏幕上,可以看到黑压压的、行动僵直的“稻壳人”身影,正从四面八方的稻田里涌出来,朝着村公所包围过来。它们被惊动了,或者说,它们接到了“母体”的指令。

“冇时间了!”山鸡啐了一口,眼中凶光毕露,一把扛起了那具沉重的火焰喷射器,“慈哥,你顶住!我同班仆街嘅杂交怪开餐!”(没时间了!慈哥,你顶住!我跟那群王八蛋杂交怪开餐!)

他踹开大门,怒吼着冲了出去。

夜色下,田野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了涌动的、充满恶意的潮水。山鸡扣动扳机。

“轰——!”

一条粗壮的火龙咆哮而出,带着焚尽一切的高热,猛地撞入那片蠕动的黑暗之中。火焰瞬间吞噬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稻壳人”,它们发出凄厉的、如同风吹过干枯稻田的尖啸,身体在烈焰中迅速碳化、崩解。

山鸡如同疯魔的战神,稳步推进,火焰喷射器在他手中喷吐着死亡的光辉。所过之处,一片焦黑,刺鼻的焦糊味盖过了那甜腻的稻香。

火焰舔舐着稻田,金黄的稻穗在高温下迅速蜷曲、变黑。然而,就在这片毁灭的炼狱之中,极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在一些燃烧的、尚未完全化为灰烬的稻穗丛中,在那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然隐约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婴儿般大小的面孔!那些面孔由焦黑的稻壳和尚未燃尽的经络勾勒而成,没有瞳孔的眼窝空洞地睁着,嘴巴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哀嚎。它们成片地出现,在火海中若隐若现,形成了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集群。

那不是幻觉。那是被强行融合、禁锢在植物躯壳中的无辜者灵魂,在最终毁灭前,于痛苦之火中显露出最后的痕迹。

山鸡看到了这一幕,即便是他这样刀头舔血的汉子,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吼——!”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知道是为了驱散恐惧,还是为了发泄无尽的愤怒,将更多的燃油和火焰倾泻向这片孕育了无数悲剧的土地。

“烧!烧光你班怪物!畀我落返地府啊!”(烧!烧光你们这些怪物!给我滚回地府去!)

烈焰冲天,将半个夜空染成暗红色。宋慈站在村公所门口,看着这片火海,看着火海中那些转瞬即逝的婴儿面孔,看着山鸡在火光中显得异常高大的、却又带着一丝悲壮的背影。

他缓缓抬起自己那只仍在渗出淡黄色汁液的手,眼神复杂。

战斗,才刚刚开始。而代价,已经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杂交之罪,罪不在形,在于对生命本质的亵渎。这场焚天之火,能否洗净这深重的罪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有人去做,哪怕双手沾满灰烬与……非人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