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
“哐当!”
她不小心碰倒了脚下的一根锈蚀铁管。声音在死寂的厂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流水线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厂房顶部,几盏昏黄的老旧射灯“啪”地亮起,光线如同粘稠的油脂,倾泻下来。所有流水线旁那些僵硬蹒跚的“工人”,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极其缓慢地,将他们的头颅——那些戴着污浊面罩的头颅——转向了宣萱藏身的方向。
面罩之下,数十双淡黄色的、如同谷物外壳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锁定了她。
没有呼喊,没有质问,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然后,那些“工人”开始移动,不是跑,而是一种不协调的、却又带着诡异速度的包抄,如同被惊动的尸群,从四面八方向她围拢过来。他们手中拿的不再是工具,而是扳手、撬棍,甚至是从流水线上扯下来的、沾着牙齿碎末和金属粉尘的零件。
宣萱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知道自己暴露了。突围,必须立刻突围!
她拔出配枪,毫不犹豫地对准最近的一个“工人”扣动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其胸口,那“工人”身体猛地一顿,却没有倒下,也没有流血。只是破损的防化服下,露出了里面灰败的、仿佛失去水分已久的皮肤,以及皮肤下隐约可见的、类似植物纤维缠绕的结构。它只是晃了晃,继续向前。
物理攻击效果有限!
宣萱且战且退,依靠厂房内复杂的地形和堆放的杂物与这些非人的“工人”周旋。枪声在封闭空间内回荡,击退着一个又一个逼近的身影,却无法阻止它们无穷无尽般涌来的势头。包围圈在缩小。
她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冰冷的金属罐,退路似乎被截断了。几双沾满泥土和油污的手,带着冰冷的触感,几乎要抓住她的胳膊。
千钧一发之际,宣萱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条通往二楼、锈蚀得几乎要断裂的铁制楼梯。来不及多想,她猛地向侧前方扑去,一个滚翻避开抓挠,同时抬手对着楼梯与墙壁的连接处连开两枪!
“砰砰!”
锈蚀的金属应声断裂,整段楼梯发出刺耳的呻吟,轰然塌落,暂时阻隔了大部分追兵。
宣萱不敢停留,趁着尘埃弥漫,循着来时的记忆,发足狂奔,冲向那个她潜入时打开的围墙缺口。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部,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甜锈味。她一头扎进厂区外的黑暗之中,将那座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工厂甩在身后。
直到确认暂时安全,她才靠在一棵枯树下,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内衣,冷风一吹,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袋作为证物的“丰裕”大米,隔着塑料膜,那冰冷的、带有微弱搏动感的触感再次传来。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警务通,打开扫描功能,对准了米袋上的条形码。
“滴”的一声。
屏幕没有出现商品信息,而是瞬间被一片混乱的、不断蠕动变化的怪异符号和几何图形占据,同时,一段低沉、沙哑、仿佛无数人在泥泞中拖沓前行时发出的呓语,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那语言不属于地球任何已知语系,扭曲的音节直接钻进脑海,勾起最原始的恐惧与……一种诡异的、想要匍匐在地的冲动。
那是《死灵之书》中献给“丰穰之母”的赞美诗,是催生万物亦将万物归于腐烂的圣歌。
宣萱猛地关掉警务通,心脏狂跳。她抬起头,望向新界沉沉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只有被城市灯光染成的暗红色,如同一个巨大的、发炎的伤口。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食品安全问题。这是一场战争,一场针对人类肉体与意识的、无声的腐蚀。拉莱耶的阴影,不再仅仅笼罩深海,它已经通过最日常的“舌尖”,渗透进了这座城市的血脉深处。
而她,刚刚从它的胃囊边缘,侥幸逃脱。
她握紧了手中的米袋,转身融入更深的黑暗,必须立刻将情报送回去。然而,在她意识的最深处,那断断续续的、用未知语言吟唱的赞美诗,如同跗骨之蛆,开始悄然回荡。今夜,或许她也无法摆脱那些食用者共同的命运——在梦境中,走向那片等待着她去挖掘、去埋葬自己的“丰穰”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