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南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左臂那狂暴的力量正在缓缓褪去,但残留的冰冷感和那颅内低语的余音依旧缠绕不去。他看着自己沾满脑浆和鲜血的左手——那只钢铁的、佛像般的、刚刚轻易捏碎人头的怪物。
胃部一阵剧烈收缩,他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就在这时,他右眼的战术义眼视野,突然开始剧烈闪烁。
大量的乱码和雪花点疯狂滚动,视野边缘的数据流像是被点燃的导火索一样飞速消失。一阵尖锐的耳鸣几乎刺穿他的鼓膜。
“浩…南…”
一个极其微弱、失真严重、仿佛隔着亿万层纱布和汹涌海浪传来的女声,突然切入他的听觉神经。
是小结巴的声音!
但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鲜活、带着点俏皮和怯懦的声音。这个声音冰冷、破碎、充满了数据残缺的杂音,像是从某个被删除的数据坟墓最深处勉强传出的回响。
“……龙头…棍……”
声音断断续续,几乎难以捕捉。
陈浩南猛地站直身体,捂住剧痛的右眼,试图捕捉那微弱的信息。
“……不是…装饰……是…钥匙……封印……祂们的……钥匙……”
小结巴的幽灵数据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量嘶吼,每一个词都伴随着巨大的干扰和痛苦。
“佛母……只是……仆从……真正的……沉睡……在……
影像碎片也开始强行插入他的视野:不再是记忆中的温馨画面,而是扭曲的、飞速闪过的恐怖景象——布满锈蚀和藤壶的巨大齿轮在深海转动、维多利亚港底裂开一道发出幽绿光芒的深渊、洪兴总堂的关公像融化变成了流淌着黑色机油的不可名状之物、以及……那根象征洪兴最高权力的、传承多年的龙头棍,在影像中发出微弱却坚定的抵抗性白光,棍身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复杂古老的刻痕……
“……阻止……他们……拿到……棍子……唤醒……就……”
声音到这里,陡然被一股强大无数倍的、冰冷的、由纯粹数学符号和机械噪音组成的洪流淹没!
是佛母01的残余信号!它发现了这个不应存在的通信,正在强行干扰、清除!
陈浩南右眼的剧痛达到了顶峰,视野几乎完全被冰冷的、旋转的二进制代码和亵渎的几何图形占据。那个沙哑的机械低语再次在他颅内响起,试图覆盖、抹除小结巴留下的信息。
“皈依……械体……飞升……永恒……”
剧烈的痛苦和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可怕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厮杀,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不能让它得逞!不能失去这用巨大代价换来的信息!更不能让这机械邪神彻底占据自己的感官!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与其让这眼睛成为敌人入侵的通道,不如……
他猛地抬起了还能控制的右手,看了一眼那只依旧在滴着血和机油的、狰狞的械菩萨左手。
没有犹豫。
他发出一声混合了极致痛苦、决绝和愤怒的咆哮,右手猛地抓住左臂那冰冷坚硬的、佛像般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其高高抬起——
然后,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右眼义眼砸了下去!
“噗——滋啦——!”
那是金属砸碎精密电子元件、撕裂眼眶、挤压爆裂生物组织的可怕声响。
剧痛!超越之前所有痛苦的终极剧痛,如同高压电钻瞬间贯穿了他的大脑!
蓝色的电火花和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爆开。
他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血红和黑暗交织的混沌。
右眼的视觉信号,连同那冰冷的机械低语和佛母01的干扰,戛然而止。
只有左臂齿轮空洞的转动声和机油滴落的“滴答”声,在死寂的小巷里格外清晰。
他踉跄着后退,靠在墙上,捂住血肉模糊的右眼窝,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左臂的异变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而暂时沉寂下去,那转经轮的转速明显变慢,光芒黯淡。
通讯彻底中断了。佛母的信号被暂时物理阻断。
代价是一只眼睛,和可能更严重的感染。
但他保住了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sanity,以及那用毁灭换来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小结巴用最后的存在留下的警告,如同用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仅存的、混乱的记忆里。
龙头棍……钥匙……封印……祭坛……真正的沉睡者……
洪兴世代传承的信物,竟然牵扯着如此可怕而古老的秘密?
香港,这座他出生、成长、厮杀、热爱又诅咒的钢铁森林,底下埋藏的真相竟是如此令人绝望?
剧烈的痛苦和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视野四周涌来,要将他吞没。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用只剩下生物组织的左手,颤抖地、却死死地握住了胸前那枚早已不再闪亮的、代表洪兴的徽章。
仿佛那是无尽冰冷机械海洋中,唯一还能抓住的、带有温度的浮木。
血和机油,从他破碎的眼眶和狰狞的左臂上,无声地滴落,在他脚下积成一滩污秽的、映射着扭曲霓虹的小小水洼。
小巷尽头,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血腥味的死寂。
但陈浩南已经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