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o记的最终指令
深水埗的夜空,从未如此“干净”。
往日里,非法架设的霓虹招牌、楼宇间蛛网般缠绕的裸露光缆、以及无数闪烁不定的小屏幕所共同织就的那片低分辨率光污染,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紫色所取代。那不是自然的暮色,而是从每一个缝隙、每一扇窗户、甚至每一个暴露在外的金属表面渗透出的不祥辉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味,吸入一口,喉咙深处便泛起金属的涩感,仿佛肺叶正在缓慢氧化。
这片区域的电磁环境早已彻底崩溃。对讲机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静电噪音,偶尔夹杂着非人的、仿佛齿轮摩擦又似哀嚎的断音。手机屏幕要么一片漆黑,要么疯狂滚动着无法解读的乱码,最终在一声轻微的“噼啪”声中冒起青烟。
电力时断时续,每一次恢复,灯光都异常惨白、频闪,将街道上扭曲移动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某种癫狂的默片。
o记临时指挥中心,设在一辆经过重度改装、外表漆成哑光黑色、印着“机电工程”伪装标识的厢式货车内。车体内部,却是一片冰冷的科技景象。服务器机柜嗡嗡作响,散热扇全力运转,试图驱散设备和高密度焦虑共同产生的热量。
几面屏幕上,深水埗的卫星地图被大片蠕动扩散的紫红色覆盖,边缘不断吞噬着代表“正常”的绿色区域。生命信号监测列表上,代表人类的绿色光点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熄灭或转化为代表“异常”的刺眼红色。
黄志诚督察站在主屏幕前,背影僵直。他身上的高级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松散,眼中布满了血丝,那不是缺乏睡眠的疲惫,而是长时间凝视深渊后被反馈侵蚀的痕迹。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早已失去信号的战术平板,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聂宝言医生坐在一旁的移动工作站前,她平日一丝不苟盘起的长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在苍白的脸颊旁。她的眼神紧盯着显微镜的目镜,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连接在显微镜上的高分辨率电子显示屏。屏幕上,一滴从阵亡警员防护服上采集到的黑色粘液被放大到极致。
那不是单纯的有机物或化学污染物,其中可见微小的、结构精密的金属微粒在自主运动,甚至能观察到它们正在缓慢地、有目的地组装成某种无法理解的微观几何结构。
“成分无法完全解析,”聂宝言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科学信仰崩塌后的虚无感,“含有高浓度未知金属同位素,有机部分呈现类似朊病毒的错误折叠特性,但……但它同时在‘冶炼’自身,黄Sir,它在将生物质和周围环境中的金属转化为……转化为某种东西。”
她抬起头,眼中是深深的无力,“我们的常规武器,物理冲击,甚至高温,只能暂时破坏其宏观形态,无法阻止这种微观层面的……‘建造’。”
黄志诚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他知道。他亲眼见过被那种黑色粘液 partially 吞噬的尸体,如何在几小时内被重新“组装”起来,变成由血肉、锈铁和疯狂驱动的活动部件,加入到街道上那些越来越庞大的、发出刺耳摩擦声的“建造”队伍中。
深水埗,正在从一个都市街区,变成一个活的、不断自我扩张的、亵渎机械原理的巢穴。
车厢内压抑的沉默被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蜂鸣声打破。来自车体最内侧,一个需要黄志诚视网膜和掌纹双重验证才能打开的银色金属箱。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连服务器似乎都降低了噪音。
黄志诚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走到银箱前,履行解锁程序。箱盖无声滑开,冰冷的白气溢出。里面躺着的,不是武器,而是一部造型极简、没有任何多余标识的黑色通讯器,屏幕正亮着,显示着一个不断旋转的、复杂到令人头晕的齿轮状徽标——警务处最高危机应对委员会的标志。
黄志诚拿起通讯器,贴到耳边。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
车厢里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以及车外远处传来的、某种巨型金属结构被强行扭曲时发出的呻吟。
通话持续了不到两分钟。黄志诚全程只说了三个“是”,一个“明白”,最后是一个沉重的“收到”。
他放下通讯器,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猛地转身,面向车内所有屏息凝神的下属。他的脸色灰败,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最高指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像冰冷的手术刀划开凝重的空气,“‘清洗协议’,授权确认。目标:深水埗异常区域全境。执行时间:三十分钟后。”
“清洗协议?”一个年轻的技术员下意识地重复,脸上写满茫然。
聂宝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她的白大褂还要白。“Ep…他们动用了电磁脉冲炸弹?”她猛地站起,椅子腿在金属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黄Sir!这不行!深水埗地下管网里至少还有三处避难所信号!
我们的生命探测仪虽然失灵前最后的数据显示,还有至少30%的生命信号未发生转化!他们只是被困住了,可能只是被感染初期,甚至只是吓坏了躲起来的普通市民!Ep是无差别攻击!它会彻底烧毁范围内所有未加屏蔽的电子设备,包括……”
她顿住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
“包括那些被‘轻微转化’的人……”聂宝言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之前的解剖发现,转化程度较深的个体,神经系统已经与金属结构共生,甚至被替代。但那些初期的……他们的心脏起搏器呢?植入式胰岛素泵呢?甚至只是戴了高级智能义肢的人……Ep会瞬间摧毁这些设备,这等同于直接谋杀!”
车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过来。这不是救援,不是控制,这是最彻底的、最冷酷的格式化。用成千上万可能还有救的生命,为整个香港的“安全”陪葬。
黄志诚的嘴角紧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何尝不知?但他更知道屏幕上那片紫红色扩张的速度,知道总部传来的那些无法公开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充满非人恐惧的评估报告。牺牲一片区域,还是赌上整个城市乃至更广范围被这种来自远古又超越时代的机械血肉邪术同化?
“这是命令。”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有千钧重,“我们的职责,是执行。确保‘净化’彻底,阻止‘锈蚀福音’扩散。为此,不惜代价。”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聂宝言惨白的脸上,“聂医生,准备撤离。我们只有二十分钟。”
绝望的气氛笼罩了指挥车。没有人动。道德和职责在每个人内心激烈绞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数据终端前的刘建明高级督察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光芒。他扶了扶眼镜,走向黄志诚。
“黄Sir,”刘建明的语气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和恭敬,“授权码和最终引爆指令需要双重验证。技术小组正在做最后的路由确认和信号强化,确保指令万无一失。请您先进行生物密钥验证,我这边同步处理协议序列。”
他递过来一个连接着专用数据线的战术平板,屏幕上显示着“清洗协议”的执行界面,一个巨大的红色按钮占据中央,下方是生物特征验证区域。
黄志诚深深地看了刘建明一眼,没有怀疑。在这种终极时刻,程序正确高于一切。他伸出拇指,按在指纹识别区。虹膜扫描仪发出淡淡的红光,对准他的右眼。
验证通过。屏幕上跳转到下一个界面:“最终指令等待确认”。
“信号路由需要手动调整一下,以避开异常区域的电磁干扰峰值。”刘建明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从黄志诚手中拿回平板,手指飞快地在侧面的物理键盘上敲击了一串代码,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好了,路由优化完成。黄Sir,请您最后确认。时间不多了。”
他将平板递回给黄志诚。屏幕中央,那个红色的按钮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着不祥的诱惑。按钮上方,是目标区域的坐标——深水埗的核心。
黄志诚接过平板,感觉这块冰冷的设备重如泰山。他的手微微颤抖。车外,一阵更加尖锐、仿佛无数齿轮在疯狂空转的噪音穿透了车体的隔音层,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那噪音里,似乎还夹杂着微弱的、人类的哭喊和惨叫。
聂宝言别过头,闭上了眼睛,肩膀微微耸动。
黄志诚深吸一口气,那充满铁锈味的空气灼烧着他的气管。他必须这么做。为了更多人。为了……香港。他的拇指缓缓抬起,悬停在那颗红色的死亡按钮之上。
就在他即将按下的那一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长期警察生涯形成的、对最细微违和感的直觉,让他停顿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按钮上,而是下意识地扫过平板屏幕上显示的执行代码区——刚才刘建明操作时快速滚动的那些字符已经停止,但末尾几行似乎……
不是深水埗的坐标前缀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