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档案室里只剩下荧光灯管电流通过的嗡嗡声,单调而压抑,如同为僵持的两人奏响的哀乐。窗外,九龙半岛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烁着,将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无数冰冷的几何碎片,映照在两人脸上,明暗交错,如同他们内心翻腾的深渊。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黄志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感受到右手小指那冰冷金属片下细微的震动,仿佛一个微小的引擎正在启动。恐惧、愤怒、背叛感、以及对未知污染的恶心……种种情绪如同肮脏的机油,在他胸腔里翻搅沸腾。他死死盯着刘建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一丝属于“警察刘建明”而非“无间行者刘建明”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刘建明耐心地等待着,像一头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他甚至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倾听远处城市传来的、被厚重墙壁过滤后模糊不清的喧嚣。那喧嚣中,是否夹杂着齿轮咬合的低语?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最终,黄志诚动了。他没有再看刘建明一眼,只是伸出左手(那只暂时还未被冰冷金属侵蚀的手),极其缓慢而稳定地,拿起了桌面上那份沉重的黑色档案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抉择——他要带走这份证据。
刘建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但转瞬即逝,重归死水般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像是对黄志诚勇气的认可,又像是对他踏上一条不归路的默哀。他无声地退后一步,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
黄志诚站起身,将那黑色档案夹紧紧夹在腋下,如同夹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一块即将引爆的炸药。他挺直脊背,迈步走向门口,步伐沉重却坚定。每一步踏出,都感觉脚下坚硬的水泥地似乎变得更加冰冷,如同行走在巨大的金属甲板之上。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刘建明身边,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冰冷、沉重、带着一种审视祭品般的意味,牢牢地钉在他的背脊上。
离开档案室,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比里面更加刺眼。黄志诚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走向大楼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间存放淘汰杂物的旧储藏室。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纸张腐朽的气息。他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铁门,急促地喘息着,腋下的档案夹像一块寒冰,不断散发着不祥的冷意。他需要毁灭它。立刻。在那些“东西”感知到它的存在之前。
储藏室中央有一个废弃的、边缘锈迹斑斑的搪瓷脸盆。黄志诚将档案夹放在地上,蹲下身,颤抖着(这一次,他无法控制右手的颤抖)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嚓!”火苗窜起,橘黄色的光晕在布满灰尘的狭小空间里跳动。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肺里所有被污染的空气都挤压出去,然后猛地掀开档案夹,抓住那几页致命的报告,毫不犹豫地凑向跳动的火焰。纸张的边缘瞬间卷曲、焦黑,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
然而,就在火焰吞噬纸张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橘黄色的、本应温暖的火苗,猛地向上窜起,颜色瞬间变得极其诡异!一种冰冷的、如同劣质霓虹灯管发出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幽蓝色!火焰的形状不再是摇曳不定的火舌,而是疯狂地扭曲、旋转,形成一个极其精准、不断高速咬合的齿轮状漩涡!幽蓝色的火焰齿轮无声地在盆中旋转,散发出一种非人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被点燃的纸张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在幽蓝的火焰中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上面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仿佛活了过来,在火焰中扭曲、重组,幻化出难以名状的几何图形和亵渎的符文,发出只有灵魂深处才能“听”到的、尖锐到极致的嘶鸣!
黄志诚如遭重击,猛地向后跌坐在地,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到针尖大小!他右手小指根部那片冰冷的金属区域,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滚烫!一种冰冷、庞大、完全无法理解的意志,如同万吨巨轮碾过蝼蚁,顺着那燃烧的幽蓝火焰,顺着那滚烫的金属指根,狠狠地、不容抗拒地撞入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洪流,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逻辑:
指令确认:污染源载体。
协议:净化程序启动。
目标:清除不稳定单元。
坐标:o记,黄志诚。
“噗!”黄志诚再也无法忍受,一口鲜血猛地喷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血迹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深紫。他蜷缩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右手死死攥住那滚烫、僵硬的金属小指,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撕裂,但在这恐惧的深渊底部,一股更冰冷的、属于老警察的决绝火焰在燃烧。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盆中那仍在无声旋转、散发着不祥幽蓝的齿轮火焰。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
“想我死?”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没那么容易!老子…就算是块废铁…也要崩掉你几颗牙!”
幽蓝的火焰无声地映照着他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那冰冷的齿轮在旋转中,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其后无垠的、机械与血肉交织的黑暗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