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锈蚀仪式
蒸汽如垂死的巨兽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在“永动之心”引擎室内翻腾。黄启发蜷缩在通风管道冰冷的网格板上，铁锈味混合着机油与某种更古老的腥甜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下方，东星乌鸦站在三层楼高的巨大锅炉前，锅炉表面虬结的铜管与铁甲覆盖着厚厚的黑锈，如同某种深海巨兽腐朽的甲壳。锅炉顶端，一个扭曲的、由废弃排气管强行焊接而成的章鱼头状结构，空洞的眼窝里正流淌出炽热的冷凝水，如同滚烫的泪水。
“时辰到！”乌鸦的声音在金属的咆哮中撕裂空气，带着一种非人的狂热。他身上的皮夹克沾满油污，右眼被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划痕的铜质齿轮义眼取代，齿轮的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高举双手，手中紧握的并非开山刀，而是一柄沉重的、刻满怪异螺旋纹路的黄铜扳手，扳手的末端还在滴落某种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十几个洪兴马仔被剥去上衣，双手被生锈的粗铁链反绑，铁链末端连接着锅炉底部几个黑黢黔、如同巨兽排泄口的阀门。他们脸上混杂着绝望的汗水和油污，在锅炉辐射出的灼热高温中徒劳地挣扎扭动。
一个马仔试图冲向乌鸦，嘴里发出模糊的咒骂，却被旁边一个东星打手狠狠一棍砸在膝盖上，清脆的骨裂声被淹没在蒸汽的嘶吼中。打手戴着布满铆钉的皮革面具，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青黑色的、如同电路板走线般的凸起血管。
“机油之母！”乌鸦的声音在金属的轰鸣中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诡异的金属共鸣，“饥渴的炉膛需要血肉的润滑！
卑微的齿轮需要灵魂的淬火！献上这些凡俗的柴薪，点燃通往永恒钢铁的圣焰！”他猛地将黄铜扳手砸向身旁一根粗大的蒸汽管道，发出震耳欲聋的“铛”一声巨响。
“开闸！落祭品！”
沉重的齿轮咬合声如同巨兽磨牙，从锅炉深处传来。连接着洪兴马仔的铁链猛地绷紧，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
巨大的圆形阀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向上旋开。阀门后并非黑暗，而是翻腾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橘红色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肉味、熔融金属和腐烂海藻的恶臭热浪猛地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热浪冲击着管道上的黄启发，几乎将他窒息，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发出声音。
“不——！”最靠近阀门的那个洪兴马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铁链无情地拖拽着他，将他拉向那地狱般的入口。
他的身体在距离光焰还有半米时就开始冒出青烟，皮肤瞬间起泡、焦黑、卷曲。当他的脚尖触及那翻腾的光焰边缘时，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速度被“吸”了进去。
没有爆炸，没有持续的燃烧声，只有一声短促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滋啦”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橘红的光焰猛地一涨，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仿佛饱饮了鲜血。
在光焰吞噬他的瞬间，黄启发惊恐地看到，那马仔的身体轮廓在强光中短暂地显现，他的骨骼结构在熔毁前的一刹那，竟诡异地呈现出无数精密咬合的齿轮形状！
随即，彻底湮灭。锅炉内部传来沉闷的、令人作呕的“咕嘟”声，如同巨大的胃袋在消化。
“下一个！”乌鸦的声音带着餍足的残忍。铁链再次绞紧，下一个牺牲品在绝望的嚎哭中被拖向死亡。
就在第三个马仔即将被投入炉口时，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压过了蒸汽的嘶鸣，从引擎室另一侧堆满废弃零件的阴影中炸响！
“乌鸦！冚家铲——！”
一道魁梧如山的身影猛地撞开一堆锈蚀的钢板，如同失控的蒸汽火车头般冲了出来！是恐龙！他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身，汗水混合着血水和油污在虬结的肌肉上流淌，胸口那个狰狞的金属创口暴露在外，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不祥的锈红色。
他的双眼赤红如血，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清明。他手中没有武器，但那双铁拳就是最致命的攻城锤。他无视了挡路的东星打手，目标只有一个——乌鸦！
“恐龙？！”乌鸦的齿轮义眼猛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取代，“好！送上门嘅活祭品，机油之母会更钟意！”
恐龙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个戴着铆钉面具的打手试图拦截，挥舞着嵌满铁钉的球棒砸向他的头部。恐龙不闪不避，左臂肌肉瞬间贲张，皮肤下的金属骨骼发出细微的“铮”鸣，竟硬生生用前臂格挡住了沉重的球棒！“咔嚓！”球棒上的铁钉被撞弯，木头碎裂。
恐龙反手一拳，如同打桩机般轰在打手的胸口。令人牙酸的骨碎声爆响，那打手哼都没哼一声，胸口塌陷下去，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锅炉外壳上，软软滑落，再无声息。
他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皮肤下的“电路”血管瞬间黯淡熄灭。
恐龙势不可挡，每一步踏下都让金属地面发出呻吟。他撞开第二个、第三个打手，目标直指乌鸦！
乌鸦狞笑，并未后退，反而将手中的黄铜扳手横在胸前，齿轮义眼高速旋转，发出尖锐的蜂鸣，似乎在计算着恐龙的轨迹。“嚟啊！睇下你嘅血肉硬，定系钢铁圣教嘅意志硬！”
就在恐龙距离乌鸦仅剩三米之遥，即将挥出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时，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却猛地转向锅炉顶部那个扭曲的章鱼头排气管！
那空洞的眼窝里流淌的冷凝水，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沉重地落向下方沸腾的炉口。每一滴荧光液体落入光焰，都引起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细小齿轮同时转动的“沙沙”声，炉口的火焰颜色也随之加深一分，向一种不祥的暗紫过渡。
恐龙眼中的疯狂瞬间被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惧和决绝取代！他硬生生止住了冲势，巨大的惯性让他脚下的钢板发出刺耳的扭曲声。他放弃了攻击乌鸦，猛地转身，将全身的力量和重量，狠狠撞向引擎室侧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厚重铁锈覆盖的金属面板！
“砰——！！！”
铁锈如同干涸的血痂般簌簌剥落，露出下方一个红色的、印着骷髅头标志的紧急按钮保护罩！恐龙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碎了保护罩的有机玻璃，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指狠狠按下了里面那颗鲜红的按钮！
“呜——！！！”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子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引擎室！这声音与锅炉的轰鸣、蒸汽的嘶吼截然不同，它冰冷、单调、充满机械的死亡宣告意味。
引擎室内所有仍在运转的指示灯瞬间由绿转红，疯狂地闪烁起来！墙壁上巨大的仪表盘指针疯狂跳动，然后猛地撞向代表危险的红色区域！
几根粗大的蒸汽管道发出痛苦的呻吟，喷出失控的白汽。锅炉深处那规律的“心脏”搏动声，骤然变得紊乱而狂暴，如同垂死巨兽的挣扎！
“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5分钟！”一个毫无感情的合成电子音在警报声中反复播报，如同丧钟。
“恐龙！你痴线啊？！”乌鸦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被难以置信的暴怒取代，“你知唔知你在做乜？！毁咗引擎，成个东星，成个香港地下世界都要陪葬！”他手中的黄铜扳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齿轮义眼疯狂旋转，几乎要冒出火花。
恐龙背靠着冰冷的控制面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金属创口，渗出锈红色的体液。警报的红光在他伤痕累累的脸上疯狂跳动，映照出他眼中的疲惫、痛苦，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陪葬？”恐龙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盖过了警报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乌鸦…你睇清楚！
呢部唔系引擎…呢个系香港嘅心脏…冇错…”他猛地指向那剧烈震颤、发出痛苦咆哮的巨大锅炉，炉口的暗紫色光焰如同恶魔的舌头般伸缩不定，“但系…佢早就唔跳了！佢生锈了…发癫了！你听唔听到啊？！”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警报和锅炉的异响中显得无比凄厉：“你听！呢啲系心跳声？定系…系某个喺海底瞓觉嘅嘢…食嘢嘅声音啊？！你哋献祭血肉…喂饱嘅唔系机器…系一个喺度醒紧嘅噩梦！”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因自毁警报而惊慌失措、暂时停下献祭仪式的东星打手，扫过锅炉前那几个瘫软在地、劫后余生却仍面无人色的洪兴马仔，最后死死盯住乌鸦那只疯狂旋转的齿轮义眼：“我恐龙…一世捞偏门，杀人放火…罪孽深重…今日…总算做咗一件对得住‘人’字嘅事！呢部食人机器…同你哋呢班疯子…一齐落去陪个锈蚀嘅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