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故执壶添茶的手没停,青瓷壶嘴悬在杯口,茶汤细如银线:“大小姐说笑了,我祖父曾在京城戏班做事,我不过是听他念叨过几句北方风物。”
他放下茶壶,拾起片落在石桌上的兰叶,“就像这墨兰生在南方,却偏要学北方草木的韧劲,在寒冬里攒着劲开花,说到底,草木尚且不分南北,人又何必执着于地域呢?”
苏沅挑眉:“哦?那依梅老板看,眼下这南北局势,该学这墨兰,还是学那园子里的牡丹?”
“牡丹虽艳,风吹易折。”梅如故将兰叶放回花盆,语气平淡却藏着机锋,“倒是兰草,根扎得深,哪怕被雪压着,春暖了自会冒头;当年建安七子南北相隔,不也靠着笔墨传志?可见心若同路,何惧山河阻隔?”
他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承认与北方的关联,又暗合了“合作”之意。
苏沅看着他眼底映出的兰影,忽然笑了:“梅老板这话,倒比戏文里的唱词实在。”
她端起茶杯,却没喝,只盯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前日我让副官去了趟港口,那批西药,已经入了城。”
梅如故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随即拱手:“大小姐仁心。”
“不是仁心。”苏沅放下茶杯,声音清冽,“是知道留着那些关卡的蛀虫,迟早会坏了大事,就像这暖房的窗,关得太紧兰草会闷死,敞得太开又怕冻着,梅老板说,是这个理吗?”
暖房外传来几声鸟鸣,梅如故望着那几盆墨兰,缓缓点头:“大小姐通透。”
他知道,苏沅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也是在递来一个信号,只是时机未到,他不能接。
眼下能做的,唯有继续扮演好这个懂兰、懂戏、更懂分寸的梨园老板,静待那朵该开的花,攒足了劲冒头的时刻。
暖房的炭火噼啪轻响,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竹帘上,忽明忽暗像极了台上的皮影戏。
苏沅忽然起身,指尖轻叩砚台边缘:梅老板可知,这端砚的砚池为何要雕寒梅?
梅如故垂眸打量:大约是取寒梅着花未之意,暗合文人风骨。
是,也不是。苏沅俯身凑近,鬓边银簪上的碎钻映着她眼底的光,我祖父说,好砚要养,墨汁渗进石纹里,年深日久,那寒梅的沟壑里会积着墨色,倒像是雪地里开出的墨梅——就像有些人,藏在皮肉下的东西,比面上的样子更真。
话音落时,她指尖已划过梅如故袖口的暗纹,那纹样看着是缠枝莲,实则在特定光线下能显出北地特有的冰裂纹路。
梅如故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面上却笑意不改:大小姐慧眼,不过比起砚台,我倒更想知道,这批西药入了城,大小姐打算如何分配?
一半送伤兵营,另一半......苏沅转身望向暖房外的练兵场,声音里带了些锋芒,赏给那些肯跟着我凿冰开道的人。
梅如故心头一震。
他原以为这批药是给嫡系部队留着的,没料到她竟肯分给出力的杂牌军——这等胸襟,比北方那些只知攥紧兵权的老派人物通透多了。
“凿冰开道?”梅如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追随着苏沅望向练兵场的视线。